聞言，林唯昭面色微變，悶聲道：“你不必替我找借口。”

“我有故意激怒你……”方笑古微微搖首，話鋒一轉，忽道，“你是一個好記性的人嗎？”

“？”林唯昭頓了頓，這奇怪的問題，讓他一時無法理解。

見他不答，方笑古又問了次：“你記性好嗎？”

林唯昭忽然怔住，片段的記憶湧上心頭，他想起三年前，是自己曾經親手燒毀了陰符經，也在心裡暗暗發誓不再使雨落九州的劍法。

可每當自己生死攸關之際，便次次打破自己的誓言。如今不僅将那經書上下卷記得清清楚楚，更是靠着它才恢複了些許内力，更不用提雨落九州了。

想及于此，林唯昭無奈苦笑：“我希望自己記性差點。”

“确實。記性太好不是好事，常常午夜夢回，夜不能寐。”方笑古淡淡道，“我有同感。”

聞言，林唯昭似笑非笑道：“你似很有感觸。”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冷哼一聲，方笑古慨歎道，“不過自欺欺人。”

林唯昭沉默須臾，隻道：“自欺欺人，不好嗎。”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故事嗎。桃子的故事。”方笑古忽道。

林唯昭颔首道：“記得，你說喜歡桃子，甚至舍不得吃，最後桃壞了，你很惋惜。”

“那我又為何舍不得？”

“因為喜歡……”言語過半，林唯昭微微一頓，“但你也說過，既然喜歡，就不要放過。你若真的喜歡，自然不會不吃。”

“終于發現了嗎？”方笑古輕笑。

“那你……”

“我自小家境優渥，不會因喜歡桃喜歡到舍不得吃。”方笑古擡眸，眼底劃過旁人難察的失落，“但若是親人給我的最後一個桃呢？”

心底莫名湧出一陣酸澀，林唯昭不知如何開口，更不知該不該繼續聽下去。

“當然這隻是個假設。”收起微變的神色，方笑古輕笑道，“我說的話，切莫當真。”

隻可惜他最為擅長的表面僞裝，在視無可視的林唯昭面前毫無作用。

方笑古輕咳一聲，欲蓋彌彰地再次解釋道：“怎麼可能會是最後一個，不過就是放壞了而已。”

已從無法欺瞞真相的聲音中得到了答案，林唯昭不動聲色道：“既然不是最後一個桃，那換個新的便是。”

“即便換了，也不是彼時那顆了。”方笑古擡眸望着亭外樹梢上停歇的光影，“記性差到自欺欺人也不自知，也是好事。”

說着，他又聳了聳肩膀，道，“但若屈辱可忘，殺父之仇可忘，他人對自己的傷害可忘，那便算不上心胸寬廣，隻是懦弱無能。”

林唯昭道：“所以你隐忍多年，始終未忘對陳伯松的複仇。”

“我還沒放過陳伯松。畢竟輕易放棄仇恨，就說原諒的人，可不是什麼值得信賴之人。”方笑古微蹙眉頭，聲明道，“你不可以阻止。”

“我不會，也不能。我不是你，也不是當年案件中枉死之人。”林唯昭搖了搖頭，蹙眉道，“何況，即便勸你放棄複仇，你也不會放棄。”

“哦？你竟能說出這樣的話。”方笑古揚起眉眼，雙瞳燦若星河，笑道，“不乏僞善之人最擅勸人，而你這真善人卻最不擅勸人。倒是看得真切。”

“但這樣。”林唯昭微蹙眉頭，又道，“你不痛苦嗎。”

“你曾說江湖不同于廟堂，難道你還不知其中差異。江湖兒女，快意恩仇，有恩要報，有仇也要報，痛苦也罷，痛快也罷，不過爾爾。”言畢，方笑古忽然想起了什麼，收斂神色道，“莫不是複仇于你而言會痛苦嗎？”

“為何說到我。”林唯昭苦笑不已。

心中卻道，“我很羨慕你，我沒你這麼堅定。我不止一次地動搖過，但每次動搖，都好像在背叛逝去的娘親。我也沒法像你一樣，從容面對重重阻礙。我承認，複仇于我而言，是件痛苦的事。”

“你不麻木，是因你是人之血肉，所以知痛、知苦。我也曾因失敗付出慘重的代價，甚至失去了自己重要之人，苦不堪言。所以我的恨意才會越積越深，仇越報越恨。”微眯雙目，方笑古緩緩走近，沉聲道，“若複仇會讓你痛苦，你不如放棄。我已在地獄之中，而你還在人間，我不希望你來救我，但也不希望你同我一樣。 ”

“就如你所說，痛苦也罷，痛快也罷，不過爾爾。”林唯昭偏了偏頭。

方笑古輕歎一聲：“你剛才是想起了林羽然嗎。”

“是又如何。”恍惚中，林唯昭發現方笑古好像又在用慣用的方法，轉移了話題。

“你不悅的是他，而不是我，所以你不會無故對我發火，我更不用為你找借口。”雙目沉沉地凝視着林唯昭，方笑古輕笑道，“我若連這都沒弄清，便要怪罪你，又談何了解你。别忘了，我說過，我想了解你，了解你的全部，這是我的事。”

林唯昭一怔，提醒道：“但你好像也會記仇。”

“或許我應該說不會。”方笑古輕挑眉眼，眯眼道，“但很明顯，我記性很好，是個睚眦必報之人。”

聞言，林唯昭心中一緊。

“你在怕什麼。”方笑古微眯雙目，緩緩伸出手，輕輕挑起他肩頭發絲，低聲道，“你想害我嗎？”

雙手微微發顫，林唯昭瞬間如冷水灌頭。

“我清楚地記得，你今日用我做的竹杖打了我，更記住了你不喜歡别人那樣說你。”

松開手中發絲，方笑古雙手環臂，細細端倪着眼前人，卻見他面色沉重，輕笑道，“你這麼怕我生氣嗎？”

林唯昭心頭一顫，自己是沒有想過害他，但确實在害怕，不過怕的是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變成那個最讨厭的人。

“背叛魔教。”

即便用了契約方式，以為可以寬慰自己，但心中仍然無法安然，因為自己很清楚：一旦方笑古真的為自己賣命，就會成為魔教的叛徒，若被發現，那他将難逃懲戒，這個結局，他真的能承受嗎？

攥緊手中竹杖，林唯昭悶聲道，“被發現了的話，你會如何。”

一怔，方笑古雙瞳微顫，溫聲道：“你在擔心我？”

“你……”将話吞進肚中，林唯昭神色微慌，摸索着回到石凳旁，複又坐下，沉默須臾，道，“剛才有些話被打斷了，我不知還是否應該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