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問世子,關于那兩個醉鬼狂徒的處置,世子是什麼想法?”
“人我會帶回金鱗衛。”薛琮言簡意赅道,至于怎麼處置什麼下場,卻是沒有細說。
以那兩個人的身份和行事,帶回金鱗衛多少有些小題大做了,但現在沈懷栀也不打算将這兩個人交給差役,考慮到她和薛琮的身份,落到對方手裡反而是最保險的。
于是,沈懷栀直接道,“既然薛世子已經有了想法,那我也來說說我的想法吧,這兩個人,我要他們半條命。”
她說得實在是輕描淡寫,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在曾經的心上人面前有多狠辣似的,幹脆利落的道,“世子若幫我達成所願,我必有所回報。”
在薛琮開口前,沈懷栀直接提出了交換條件,“聽說太夫人崇佛,且十分喜愛文謙先生的字,我用文謙先生親手抄寫的《地藏經》,來換世子幫忙的人情。”
聞言,薛琮忍不住皺眉。
他已經分不清這是第幾次了,他因為沈懷栀這個人生出不虞煩躁等諸多情緒,就像現在,她丁是丁卯是卯的和他談人情談交易,界限劃得分明,不見半分遲疑與暧昧,清白得好像他們之間從無半分過往糾葛。
這一幕在薛琮看來甚至是有些荒謬的,畢竟,現在的沈懷栀正如以往的他,而他,才是他們兩個人裡更為冷漠的那個。
但事已至此,對于眼前這個一改往日深情疏遠有禮的沈懷栀,不管她是真的欲擒故縱還是假的情深不再,那都不再重要了,婚事落定已成定局。
薛琮不再多言,算是默認了沈懷栀的提議,等外面吵鬧聲告一段落之後,他出門找到找自家姑娘快找瘋了的冬青,簡單說了幾句後,就去處理今天這樁事的善後。
等沈懷栀以衣裙被酒菜弄髒這個借口換了身衣裳出門後,那廂薛琮也送走了帶人抓捕所謂“罪犯”功成身退的同僚,兩人在走廊上相遇,彼此客氣有禮的問好過後,如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彼此心知肚明的隐沒下了那些曲折。
***
從姑娘口中知曉一切的冬青,現在也覺得姑娘今日流年不利,她雙手合十嘴裡念念叨叨的背了半篇經文,才自覺算是有些清晦。
沈家派來的馬車接到了自家主子,離開豐樓之後,又再次拐去了藥堂。
沈懷栀這次傷了腳,比手腕的傷處可疼多了,她一路皺着眉,看起來心情十分欠佳,以緻于在藥堂換完藥出門碰見李玉瑤後,是半點都沒有虛僞寒暄的心思。
倒是李玉瑤,這次終于不再藏在他人背後,自己單獨一人帶着個小丫頭擋了沈懷栀離開的路。
“沈姑娘這是傷到腳了?”她佯裝驚訝的捂着嘴,假惺惺的道,“看沈姑娘走路不便,不知需不需要我幫忙?”
“這倒不必了,”沈懷栀冷聲道,“不敢勞動李姑娘大駕。”
冬青扶着自家姑娘往馬車停靠的位置走去,旁邊李玉瑤緊随其後,還不忘出言試探,“沈姑娘客氣了,我剛才聽家中的小丫頭說豐樓那裡有酒鬼鬧事,動靜鬧得還挺大,要知道平日裡豐樓内還是很少出事的,今天實在是太不湊巧了,若是有人因此受傷,當真是無妄之災。”
“當然,我不是說沈姑娘你,隻是純粹有感而發罷了。”
說實話,沈懷栀現在心情差得很,她沒有半分和人虛以為蛇的心情,尤其當這個人還是她很不喜歡的李玉瑤時。
她停下往前的腳步,伸手拽住李玉瑤的手,往旁邊扯了扯,“難得李姑娘好心來安慰我,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就抽空同李姑娘好好說上兩句,如此也不算辜負你我相識一場的情分。”
“冬青,扶我去那邊。”沈懷栀指了指路邊一個沒什麼人的偏僻角落,毫不客氣的拽着李玉瑤就往那邊走,手上動作半分不收力,看起來甚至有幾分粗魯。
待到路邊停下,将兩個人的丫頭趕去旁邊望風後,沈懷栀終于将全副心神放到了眼前滿身嬌柔不再收斂敵意的李玉瑤身上。
“怎麼,沈姑娘不欲蓋彌彰了?”李玉瑤笑道,“看來我猜得沒錯,酒樓出事,沈姑娘确實遭了無妄之災,就是不知道這事到底是大是小是好是壞了。”
聞言,沈懷栀嗤笑一聲,滿目嘲諷的道,“李姑娘會這麼想,我也知道為何,畢竟,一個永遠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猜測情敵的女人,她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可太容易看明白了。”
“所以,李姑娘也大可不必這麼有恃無恐,你若是真想知悉内情,不如去金鱗衛問問,又或者,朝你一心愛慕的薛世子詢問一下内情,說不定世子大人心善,願意向你透露一二口風呢?”
心情不佳的沈懷栀難得在言辭上如此刻薄,“不過我猜,在知曉李姑娘的身份後,世子對姑娘的親近恐怕避之不及,畢竟,作為聖人如今頗為寵愛的王答應的親妹妹,靠着女人裙帶從小吏之家一躍成為帝京新貴的李家二姑娘,我們勳貴出身的薛世子,怕是半分都不肯沾染的。”
“畢竟,無論是薛太夫人還是世子,都不好此道。”
被直戳顔面的李玉瑤因為沈懷栀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臉色瞬間半青半白,她從來沒發現,沈七口舌如此之利,以緻于她對上後全無招架之力。
作為出身低微靠姐姐得聖人寵愛一家人才得以入帝京的半吊子外戚,李玉瑤自入京之後就在往來交際中頗多坎坷,說他們家是佞臣和谄媚之臣的人比比皆是,她與人交際時時常被人呼來喝去,不見半分尊重,如果不是後來機緣巧合因為共同厭惡沈七成了周姑娘等人的跟班,隻怕她如今依舊在官宦圈子裡舉步維艱。
可以說,同仇敵忾的讨厭沈懷栀,已經成了李玉瑤如今的立身根基,再加上沈懷栀被薛太夫人選為世子的未婚妻人選,這種讨厭已經逐漸變成了根植在她骨子裡的本能。
所以,她樂見于沈懷栀出醜不高興,樂見于她的狼狽與窘迫,并且不憚于将最惡毒的揣測施加在她身上。
“李姑娘怎麼不說話?”沈懷栀笑問,“難道是被我說的大實話刺激到了?”
“唉,李姑娘對世子的一片癡心,其實我也很感同身受的,”沈懷栀學着對方剛才的模樣假惺惺的道,“不過,那隻是以前,現在卻是不能了。”
“雖說我很想勸李姑娘勇敢一些向世子表明心迹,但仔細想想,這種徒勞無功的事,還是不做的好,”她笑意盈盈的道,“畢竟,像我們這種人家,若是和侯府聯姻,隻有我想不想嫁,沒有我能不能嫁,但是李姑娘你嘛……”
沈懷栀帶着些微冷酷笑意的聲音響起,“大約是不能嫁的,即便想嫁,薛世子也是不肯娶的。”
“就像如今,縱然我對世子再無情意,但太夫人若看中我,不管世子喜不喜歡,他最後都是會把我娶進門的。”
“幸好,我并不想做薛家婦,也不想成為世子的妻子,李姑娘你還有機會讓自己達成所願,隻是仔細想想,我避之不及的,反倒是姑娘求之不得的,說起來也有幾分可笑,也難怪李姑娘如此嫉恨我了。”
面色發白的李玉瑤,此時因為沈懷栀的一席話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之勢,看起來頗為惹人憐惜。
隻可惜,沈懷栀沒有半分憐香惜玉之心,說完那些話她隻覺心中暢快,仿佛是曾經在心裡盤旋了很久的想對宮中那位太後娘娘訴說的話被盡數傾吐,一時間原本傷痛的腿腳都輕快了幾分。
是你們先來招惹我的,沈懷栀想,如果那封和離書她親手交到了薛琮手裡,和他開誠布公的談清楚這一切,她心中早沒有這份意難平。
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她都是三個人裡最被動的那個,可她能忍那麼久,從來不代表她脾氣好,隻是一切還沒到清算的時候,所以她忍了下來。
可現在,她不用忍也沒必要忍,既然犯到她眼前,就該有被收拾的覺悟,用軟肋攻擊人,她又不是不會。
失魂落魄的李玉瑤被抛之腦後,心情轉好的沈懷栀坐在馬車裡一邊品茶一邊吃喜歡的糕點,隻覺自己此時胃口大開。
“姑娘看起來心情好多了。”觀察了一陣子後,冬青如是道。
“确實,”沈懷栀笑眯眯點頭,“将自己的不開心分給别人之後,我開心多了。”
“既然如此,那姑娘日後還是多多的将自己的不開心分給别人吧,”冬青道,“總之,姑娘的喜樂才是最重要的。”
“嘴巴這麼甜,不愧是我體貼又善解人意的好冬青啊!”沈懷栀将一口糕點塞過去,“來,吃糕點,你家姑娘今天大方的分你一半。”
冬青無奈一笑,順勢接過糕點吃掉。
窗外春風吹起車簾,露出街道上車水馬龍與人群喧嚣,沈懷栀眯着眼,感受着春風拂過臉頰的舒适。
今天她對李玉瑤說的那些話,确實是實打實的大實話,現在的她和薛琮确實絕無可能。
如今聖人年老,且前朝牽連後宮,就算是為了避嫌,薛琮也不會和李玉瑤走太近,且年輕時的薛琮是當真誰都不喜歡,冷心冷情,眼裡隻有他那些登臨高位振興薛家的欲-望與野心。
可現在不喜歡,不代表以後不喜歡,等日後永嘉侯變成了定國公,大權在握之後,有心思沉溺風花雪月兒女情長的薛琮,才會是選擇李玉瑤為真愛的那個薛琮。
現在,時機還遠遠未到。
沈懷栀輕嗤一聲,為自己這份再多餘不過的思量,總歸那時候她早已不在帝京,再不會在什麼真愛的風花雪月裡做個多餘的醜角。
馬車到達沈府之後,沈懷栀剛下車,就收到了等待已久的好消息——
一封署名尋硯來自小青山的信件,收信人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