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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自持與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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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飲外壁冰涼,杯中還蹦着氣泡撒歡兒的滋滋聲;盡管程莫霄身着自己的家居服,尺碼長短卻意外合适。

坐隔一拳距離,對方皮膚上殘留的同款沐浴露氣息觸手可及。

樸晚對後廚的油煙氣嫌惡至極,鑒于後廚不能噴香水,她便選用留香及其持久的花香沐浴露做替代。

經久不散的桂花香,留上小半天不成問題。

“想什麼呢?”

發問聲淺,溫溫語氣。

聲線裡尚能離析出那一份脆生生的,獨屬于程莫霄的空心感。

“我在想那個電影是不是沒拍完?”

“還有就是,總會突然覺得你很陌生...”

雖然搞不懂陌生感和電影之間有什麼潛在聯系,但程莫霄已然适應了這種忽東忽西的對話方式。

“獨立電影的視聽語言沒那麼局限,所以這類片子有開放結局也沒什麼。”

一個滿口贊譽,卻不易放行的學科教授開了口,“不過勞工居留問題太灰色了,給這樣的收尾的确欠妥。”

“至于你說的陌不陌生,我不知道。”

前份酌量客觀的述評,後句模棱兩可的回應。

明明和樸晚期待的答案相差甚遠,可她就是莫名地生出種平衡感。

“對嘛...現在就和印象裡很貼了。”樸晚淺抿了一口,東拉西扯地下着結論。

程莫霄很順手地接過對方手中的杯子,放置在茶幾上:“什麼很貼?”

影片投放結束,畫面又回到了輪換推薦的待機主介面。

鏡片緩緩溜過一道反光,程莫霄偏頭瞧過來,靜待她的下文。

“感情特淡,還特斯文...”

肩頭幹透的卷發散亂垂落,樸晚伸手将幾縷随意别至耳後,慢悠悠地收回目光,“你過去就是...”

程莫霄噙着彬彬笑意,無意在這個對照話題上停留:“都這麼久了,會變的。”

仿若有如煙似霧的熱氣被聲音一并扯出了口,如此緊鄰的距離下。

本就泛熱的呼吸又攀着鼻腔循環進一抔更為熾灼的空氣,一松一緊間,樸晚感覺肺腔好似也在升溫。

裡裡外外,都奔着全熟去。

感染的第二步,是昏沉。

鼻梁上忽然被架上切實的重量。

眼前的視野也變得虛實迷惑。

她本身并無視力問題,戴上這副眼鏡反倒讓那份難以述明的眩暈感有了實質。

程莫霄說得沒錯,眼鏡的矯正度數不高,連重影都極其細微。

有别于近視鏡的模糊,這副眼鏡給人的視覺體驗很新奇。

樸晚稍稍偏過頭,像是複見光明的病患,起興去瞧屋子裡的其他擺設,燈影昏暗,容或是轉頭動作太快導緻眼肌發痛,她反射性地輕合了下眼皮。

再睜眼,迎面的眸,似水。

鏡湖映月。

天曉得樸晚為何透着層層疊疊稍有錯位的虛影,又想到了剛才影片裡頗具餘味的結局。

啪——

焰火在耳邊噼啪作響。

是那個最後纏綿到拉絲的鏡頭。

不得不說,影片中呈現的鏡頭張力可圈可點,後勁大到足夠讓人隔着熒屏共鳴。

繃緊,洩力,在唇間清甜裡,她無處可去。

先是一聲沉息,再是上翹的鼻音。

“嗯?”

樸晚自問如何也沉浸在這樣一份冗長的吻裡,唇齒七葷八素,思緒不複清晰。

故事之外,和身邊斯文的程館長。

比起剖明自己如此神迷意奪的動機,她更願意去剖解那人斯文之下的無數潛藏的關鍵詞。

站在大家面前的,妥适;私下面對自己的,規矩。

再然後,呆在房間外的,和困在情事裡的,又能靠斯文細分出兩個人。

這種斯文的關鍵詞,是吝啬。

吝啬于移交主導權,吝啬于昏蒙間的盡态極妍。

駕馭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論樸晚如何拜懇,那雙惹人生顫的手,總是不得慷慨。

玩狎,煽惑,逗弄。

一經淺淺釣出驚喘,便放任狀态返本還原。

慢條斯理,不急不亂。

勤勤懇懇地在皮膚上粘附渴盼。

以至于樸晚逐漸對這份淺嘗辄止生了埋怨。

頓歇,拂蹭。

祈盼被攀摘,期待被撷取,巴望着被一股腦卸去力氣。

程莫霄卻生壞心。

隻顧力道稍加,仍舊作亂。

“阿霄...”

樸晚抑着語調,又帶了幾分怏怏神色咬緊下唇。

「阿霄。」

怪這句稱呼太過...

疏淺。

咀嚼燙舌,啟齒耳熱。

聲線暗含啞意,點到為止;卻引得聽者心猿意馬,如堕五裡霧中。

起初從樸晚唇縫裡溜出來的「阿霄」,後面會緊随上「姐姐」兩個字,迫切,魯莽,被年輕的姑娘喚出滿腔熱忱。

有種近乎失态又黏膩膩的少年熾情。

可惜自己對這兩個字完全無感。

為毫無意義的稱呼,分毫無意義的心。

程莫霄将行進的動作陡然停滞,一字一頓地述明:“不要叫我姐姐。”

那隻雀鳥肺腔起伏,将将捏住自己的睡衣角,頂着未得停歇的氣急,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乖巧的音節:“好...”

在那之後,每每喚出的半句「阿霄」,總是跟着習慣性的咬唇動作,來遏制住脫口讓上位者不自在的代稱。

看吧,對照結果總是讓人心存愧疚,區區一件小事,便讓程莫霄覺得自己糟糕透頂。

時至今日,她甚至會為樸晚感到不值。

那些年捧出誠心誠意,想要昭告天下的喜歡,卻被遲鈍迂讷的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淡然置之。

本以為跟樸晚求得重新開始,那些悔過自責的過去便會被覆蓋,就此消弭;可事實證明,越是竭力想要抹去,那些痕迹越是清晰。

不曾予以注視的一幕幕,類乎猖狂地,恣睢地,不合時宜地跳到眼前。

過錯被攤開,被放大,被這一聲「阿霄」連根拔起的,盡是些懸而未決的委屈。

她和樸晚一開始的生活鮮有交集,不同校,不共事,也不在一個城市,完全是兩個獨立的圓圈。

程莫霄隻覺她出格難馴,半是性情跳脫緻使,半是叛逆心氣。

雖說自己性子溫,卻不擅長判明情意。

更無從分清這份越禮又洶湧的熱情,究竟是獨一份還是這人行事秉持平均主義。

可正是在這份逾矩下的呼喚湊近,才把兩個圓圈生生扯出交集。

阿霄,阿霄,阿霄...

耳邊此起彼伏,久遠的,赤忱的,欣快的,還有幾聲...

捎帶着哭腔的,低訴的啜泣。

用着近乎哀求的腔調,喚出又一句:“阿霄...”

嗓音太過挨近,情緒太過顯明,程莫霄從無休止的自咎中抽身,本能地去鑒定耳際呢喃的真實性。

隻見那份勉力以肘支撐的聲音被自己虛虛圈攬在懷中,身下則是布料跟随動作蜿蜒曲折,雜亂堆積而成的沿行路徑。

用筆顯滞,氣力不足,軌迹甚至帶了幾分江湖書法家的匠氣。

居然從床尾一路逃到這裡...

程莫霄伸手用拇指揩去那人綴在眼尾的水珠,淚痕一路順着臉頰延伸進鬓發,模樣楚楚可憐,呼吸高低生顫。

她對樸晚有太多太多姗姗來遲的,經年累月的情愫,千般萬般沉在眼底,最終隻開口化作沉甸甸又毫無新意的三個字。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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