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小屋門外熙熙攘攘聚了好些前來道賀的癸蛇。原本不善言辭個性孤僻的品司卻未曾見過這般場面,一時間隻是傻傻立着不曉得怎麼回應才好。
癸蛇雖為一族,可當中又以毒厚與否分了脈系,各自圈地居住在不同的山頭。他這一系因不食毒物而使得本身所帶的毒性很弱,全憑蛇王分出每十年結一滴的煉霞露才勉強能栽培出一條勉強與旁的脈系相差無幾的癸蛇。正是這般被帶離雙親身邊以煉霞露養大的品司卻憑借着自身卓越天資與刻苦律己,總算有了不遜于任何同輩的修為與毒性。
被選為受業陪伴教導即将出生的蛇王之子,是蛇王身邊的大受業前幾日做下的決定,品司卻得知此事也不過是在昨日。前來告知與他的并非是某位頒布诏書的癸蛇,而是一同被選為受業的斑差。那是一位從兒時起,唯一不顧他的冷漠無禮始終自說自話粘在他身旁的旁系癸蛇,稱得上是品司卻唯一的摯友。
“讓一讓,讓一讓。”門前的癸蛇身後,斑差高舉着手臂一面跳着一面大聲喊他,“品司卻!”
這位摯友形式做派異于常理,品司卻總苦惱他言行惹是非,但又從未真正厭煩過。
見得他,品司卻撥開面前還不離去的癸蛇走過去抓住他手臂朝前一拽,便将他從後頭給拽到自己面前來:“我家怎會來了這麼多癸蛇,你又做了甚麼?”
斑差笑道:“我不過是将你我被選為受業一事廣而告之罷了。對了,似乎還說了一句大受業器重你,許是要提拔你為長老。”
“讓他們回去。”
“可他們有并非我系,我的話如何管用。”
“你有辦法。”
“痛,痛,你手上别使這麼大勁,我讓他們回去便是。”求得品司卻松開手,斑差大步往前清了清桑,高聲又道,“品司卻怕生你們不是不知,眼下這樣反倒是給他添不痛快。下回要道賀來找我斑差,我全都記下來替你們轉給他。”
癸蛇當做有道:“你這旁系小子哪管我系之事?添不痛快的是你才對!”
“比起将他送往幽閉之處的你們,自然是我這條每日偷偷溜去找他的旁系癸蛇與他更親密。”
所提及之事乃數百年以前尚未化作人形時的舊憶。
自出生被選為供奉子後便被送往幽閉之處與外界一切隔絕,身旁雖有照料起居的幾名女眷與毒婆婆便再見不到任何同類者。可女眷隻在用膳與打掃時才來,毒婆婆也從不長留在它身旁。無數個高牆圈不住星河的夜晚,尚且還是條幼蛇的品司卻不得不獨自遊走于看似寬敞氣派的屋院裡,廊下的燈火隻更添了它的無所适從罷了。
毒婆婆常要它忍耐,稱這是唯一能将我系延續下去的方法。
它便唯有忍耐,獨自爬過幽閉之處的每一寸。
那一夜的光景直至死前想來它都不會忘記——當它昂立廊下努力望着高牆之外的星空,便于那星空下忽然冒出來一顆小小的腦袋。那腦袋吐出信子左右試探片刻便定定望着它,末了縱身向前從高牆上掉下來,窸窸窣窣穿過草叢來到它面前。
這幼蛇不知是何故,沖上走廊就朝品司卻尾巴咬了一口。
兩條初見的幼蛇于燈火通明的廊下打了一架。此事敗露,幽閉之處的四周便加強了戒備時時都有巡邏的癸蛇把手,因而此後多年品司卻再未見過它。直至經年曆月,打架一事漸漸被淡忘而品司卻得以初化人形後,他才終于又在某個星河之下的高牆上見到他。
他見品司卻跪坐廊下便是面色一喜,縱身躍下來大步走到他面前叉腰躬身探頭來打量,末了尋思片刻才道:“你露出尾巴讓我瞧瞧。”
品司卻當下便知是當年那條惡棍:“回去。”
斑差不聽他話,自顧自坐下身仰面躺在廊上,道:“這院子白日裡倒是有人進出,可到了晚上就剩你自己。要不我也搬進來住下。這麼舒适的地方被你獨占,也太可惜了。”
品司卻不搭理他。每日除了與毒婆婆問答幾句大部分時候都是不出言語,便是不和該如何與誰述之以話音。沒有什麼是他必須知道必須說的,更是沒什麼是他想知道想說的。他便猶如一隻碗,無論裝過什麼最後都是空。
“我要搬來你不樂意?”
幽閉之處不會同時供奉兩條癸蛇,品司卻便知是他在說笑:“你搬不進來。”
“我不信,我明日搬來試試。”他在走廊上開心地朝一個方向打滾,不知不覺已是滾到了盡頭,“這裡比我住的地方寬敞,真舒服~”
寬敞是寬敞,可每回夜裡都不禁讓他心有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于世間。說不定,隻是年老的建築做的一場被誰住進來的夢而已。
斑差又從走廊盡頭滾過來,撞在品司卻腿上:“我家裡兄弟多,夜裡睡覺時全得化回蛇形。能打滾的走廊我還是第一次來回滾。我打定主意了,我要住下來。”
隻不過來日清晨一大早,當毒婆婆與女眷們來到幽閉之處見到在廊上熟睡的斑差立刻便将他趕了出去。被守衛架着往外拖走的斑差向品司卻伸出手呼救,而品司卻隻是立在廊下看着他心裡說不出究竟是失望還是解脫。
“下次他再來你便大聲呼救。婆婆會給你多安排些癸蛇守在院牆外,他若再來便不會再手下留情。”
“他隻是想住進來。”
毒婆婆皺起眉頭似有不快:“幽閉之處不允許有第二條癸蛇住下,除非你死。”
為何?品司卻并未問她,而是淡淡回答:“明白了。”
想必将那條癸蛇趕出去之後會告知有關這座深院的來曆與通途,他定是不會再來了。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可這日夜裡斑差卻依舊抱着包裹跑來了。
他跨坐在高牆之上朝品司卻揮揮手,一副樂以忘憂的模樣。可院子裡施了法,他下不來,嘗試幾次未果後便朝品司卻喊道:“喂喂,快來幫幫我。”
品司卻也不知自己何故起身向他而去,再回神時已替他解開法術放他下來。
“早上可吓了我一跳,原來你有那麼多護衛。”斑差一面說着一面朝廊上走去。
“你……為何……”不見斑差有停下的意思,品司卻快步上前抓住他手臂,“為何還要來,他們未告訴你這是甚麼地方?”
斑差想了想:“我原本還以為幽閉之處是個陰暗潮濕的地方,沒想到這麼氣派。”
“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來?你應該明白後果的嚴重。”
“似乎會殺了我。”斑差竟是笑起來,對品司卻道,“你來頭還真不小。”
他笑了,與毒婆婆和女眷見到他時所展露出的笑容不同。品司卻愣了片刻便拉着斑差往牆腳走:“快回去。”
“你何必這般小器,我占不了多大地方。”
“回去!”
斑差倏然湊近品司卻面前仔細端詳他神情:“原來你會發脾氣。對了,我們以前還打過架。當日你輸了,莫非你不想一雪前恥?就現在如何。”
“品司卻。”牆外傳來守衛的聲音,“你在同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