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裡窸窸窣窣過一陣,斑差竟拍着身上的泥土站起身來笑道:“你這一扔,可使得我白洗了。”
品司卻驚訝地看向那尚且不知大難已臨頭的人影,腦中隻泛白。
“抓起來!”
毒婆婆一聲令下,守衛們便齊齊而上将斑差就地反扣雙臂押在草上。而那斑差仍舊一副大無所謂的态度在笑:“我有臨終之言要說。”
“你還有何可說?!”
“我的肉隻給品司卻吃,你們炖好記得全都端給他。皮啊膽的也千萬莫浪費,我都尋思好了用處,你們給他就行。”
“哪裡來的瘋小子!”
“婆婆。”品司卻立即拔起地上的癸魂刀單膝向毒婆婆跪下雙手奉上,“他已與我結緣,請婆婆看在癸魂刀的份上饒他一命。”
毒婆婆猛然抓住品司卻的手腕,厲聲問他:“你的癸魂刀也給他了?!”
品司卻遲疑片刻竟是點了點頭:“給了。但請婆婆放心,我并未因此有損任何修為。這正是婆婆多年來教導的結果,還請婆婆日後更加費心管教。”
毒婆婆探了探品司卻的妖脈便松開手:“此子瘋言瘋語,你何故要做到如此?”
“您便當是……我也瘋了。”
事已至此,毒婆婆無意再多言其他:“至你成年前都将在煉室中度過,你想清楚了?”
聽得煉室二字品司卻不由得渾身一顫,頓了半晌才收斂起驚恐的神色道:“想清楚了,我願意受罰。”
“起來罷。”毒婆婆免了品司卻的請罪,轉身向斑差問道,“你是哪系的小子?”
斑差未答,隻記挂着先前毒婆婆提到的地方,便問:“煉室在哪裡?我要如何才去得?”
“你去不得,即便去了也見不到他。”毒婆婆一面說着一面托着品司卻的雙手扶他起來。
“那你們幹脆還是炖了我得好。”
起身來無力垂下雙臂的品司卻斜目睇向他,末了收回視線往煉室走去。
“品司卻!”斑差掙紮着叫他,又因被守衛押住的緣故半點動彈不得,“你的癸魂刀還未給我呢!”
聞他此言,跟于品司卻身後的毒婆婆不過是回頭冷漠看過一眼便再無動作。
煉室本是平日裡淬毒煉體時才會去的地方,隻待上兩三個時辰便已叫癸蛇受不住,更何況是數百年。品司卻站在門口心裡不禁發怵生悔意,可唯有這般做才能徹底斷掉那條蛇再來幽閉之處送命的念頭,況且,當他挺過數百年的煎熬再出來時,定将大業有成。毒婆婆也是有此考慮才提出了此番處罰。
許是看出他眼中的踟蹰,毒婆婆再次問道:“你當真想好了?”
“是。”品司卻深吸口氣,擡腳跨入石門内。
于陰暗潮濕的煉室之中所度過的歲月最是煎熬,與身體所受的苦比起來,神識上的折磨更叫他難以忍受。好幾回他已是瀕臨崩潰不停用手抓撓四周的石壁大聲求饒讓毒婆婆放他出去。指甲連着肉被石壁上的縫隙卡住,伴随他抓撓的動作而生生被撕裂下來劃出滿壁血痕。壁上挂着碎肉,全是因他指甲被撕斷後磨碎在那上頭的,他卻半點不覺得疼。
他的頭發白了又黑、掉了又長,反複之中他漸漸變得形同空囊再感受不到任何事任何物,即便吃的擺在眼前也不知曉那究竟是什麼。
幸而還有那把癸魂刀。
在他即将因此而神魂俱滅時斑差給他的癸魂刀幽幽泛出一絲光,将煉室中映成一道夜。便是這虛假的夜中忽然傳出一陣略顯癡巅的隐忍笑聲在四壁空曠中回蕩,先聲未落後聲又起,聲聲相疊之後終于震醒了些許他的神識。
“夜還真長啊……”他側頭定定看向身旁不遠處掉出來的癸魂刀,花去全身力氣才伸出手臂使勁夠着,“早知道……該把你炖湯的。”
等成年離開幽閉之處後,便去剮了那小子的皮,也叫他嘗嘗融骨重生的痛。品司卻心下裡這般想了。
可當數百年後他走出煉室走出幽閉之處尚未去尋時,斑差便自己找上門來站在大門外張開雙臂朝他驚喜而笑:“品司卻,我來接你了!”
斑差身後是一大片樹林,陽光至冠葉上透下來落得他滿身都是。這是品司卻初次看清他的模樣,青天白日底下那雙猶若杏仁的雙目神采飛揚。
“去罷。你在煉室中待了多少年,他便夜夜在大門外等了你多少年。”毒婆婆拍拍品司卻的肩,“你的癸魂刀也差不多時候該鍛造了。”
“說起癸魂刀,你的那把我不要了。”斑差忽然從懷裡掏出十餘把癸魂刀來給品司卻瞧,“我已收下了這麼多,不缺你那把。”
“那可當真值得慶賀。”品司卻拿出斑差的癸魂刀随手扔過去,“正好還給你。”
幸好未有結緣,方才有了日後長長久久的互不相欠。
“讓他們别再來道賀,我未必能成為長老。”品司卻轉身抓住斑差的肩面露極其不悅之色。
斑差笑喊着痛,卻并不在意身後的品司卻已是要發脾氣的神情,高聲又道:“你們可都聽見了,未免惹怒來日的長老,你們都回去罷。”
“你還提長老一事。”
“可你瞧,他們都聽話乖乖回去了。”斑差指向聞言紛紛離去的癸蛇對品司卻笑道,“也不會再來叨擾你,不是正好麼。”
門前的癸蛇陸續離去空出前方的路來,斑差徑直大步往前要去品司卻家中。品司卻尚不滿他自作主張不願與他多待,快步上前按住他肩頭道:“你也回去。”
“可我想進去,不然也不會來找你。”
“你向來無正經事,找我也不過是閑聊。”
“這回可是正事。”斑差收斂起笑意,道,“蛇王已經産子,大受業讓你我過去。”他說完便又笑起來,“所以我這才來找你麼。”
品司卻聽後一愣,當即黑下臉來:“如此重要的事你為何不早說!”
“是你先讓我幫忙——哎你去何處?”見得品司卻轉身大步朝外頭急走去,斑差立即追上他身旁,“你何故此般着急?”
品司卻一面向蛇王宮急步而去,一面冷臉有怨道:“還不是因你不早說蛇王已産子的緣故。”
斑差滿面不明就裡的模樣:“可是蛇王尚未産子呀。”
“甚麼?”品司卻猛然停下步子,一時間竟是不知該擺出什麼态度來,“你适才稱蛇王已經産子,大受業叫你我過去……”
“咦,我說的是蛇王已經産子麼?言辭有錯,口誤,口誤。”斑差拍了拍品司卻哈哈笑道,“不過大受業找我們過去是真的,也沒甚麼差别麼。莫氣莫氣。”
品司卻未再搭理他,憋着怒氣黑臉繼續往蛇王宮而去。斑差追趕他身側好說歹說不見有回應,索性纏着他胡鬧耍聰明,偏就是不讓他順利去見大受業。品司卻實在受不了,便不顧規矩于蛇王宮中與他拉扯起來,壓低嗓音訓得幾句。
便巧,大受業為趕去蛇王殿前途經此處,遠遠瞧見他們在長廊下打鬧便出聲道:“品司卻、斑差,宮中可不是你們玩鬧之地。”
轉頭見是大受業來了,品司卻甩開手腳纏于自己身上的斑差大步迎上去,向他躬身行禮:“不會再有下次。”
斑差信步遲遲走來,笑道:“下次誰都說不準。”
大受業不理會他們之間暗自又起的小小争執,道:“陛下先前已順利産子,你們随我來。”
品司卻皺眉側目瞪了瞪斑差,跟于大受業身邊問道:“蛇王幾時誕産的?”
“有些時辰了。”大受業瞥一眼跟來另一側的斑差繼續道,“看來斑差沒将我的話帶到,難怪你還有閑情與他打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