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差立即反駁道:“大受業冤枉,我的确對品司卻說了‘蛇王已經産子,大受業讓你我過去’,品司卻也是聽明白了的。”
知是又遭斑差戲耍一回,品司卻橫眉冷目瞪他,對大受業道:“大受業,斑差生性狡詐不真誠,讓他做受業引導蛇王之子當真無妨麼?”
“蛇哪有不狡詐的。倒是你,太過刻闆容易被陷害。”
“分明是你謊話連篇!若有誰要陷我于不義,也定然是你。”
任憑他們吵鬧告狀大受業皆是不多嘴,直至行到弓房外才開口:“蛇王之子已被送至房中,進門後切不可再大聲喧嘩。”回頭見他們皆是噤了聲,大受業這才擡手推開門先行入内而去。
房内有幾名育子母在,見受業們進來便放下幼蛇退去一旁。幼蛇高揚腦袋吐着信子在窩中四處踉跄爬動,除卻将來許是要繼任蛇王之位的雌蛇被特意呵護安置在一旁,餘下四條雄蛇便全都在同一個窩中糾纏,模樣幾乎别無二緻。
可即便是新生不久的幼蛇,其妖力也已充盈弓房相互之間抵觸又侵蝕,足以壓制族中尋常的癸蛇。
大受業湊近窩前垂目看得片刻,赤手伸入其中輕觸過幼蛇的嘴,末了退後幾步讓出空隙來道:“斑差、品司卻,選一位蛇王之子,将你們的手指放近它嘴前讓它記住你們的妖氣。”
“由我們來選麼?”
便在品司卻有此問時,斑差已是先身上前去一連輕觸了兩條幼蛇。大受業驚見他此舉當即扼他的手怒目訓道:“我說過是選一位。讓蛇王之子記住你的妖氣,是為了不讓它與别的受業結殊守緣。此前密訓時我已再三叮囑過。”
斑差恍然大悟道:“呀,我給忘了。這可如何是好?這兩位蛇王之子都與我結了緣,豈不是再無法接受别的受業了?”
“少給我裝模作樣。”
“豈敢,我是當真忘了。”
品司卻默然上前來将手指伸向被斑差碰過的其中一位,見它立即轉開頭便無奈歎口氣,轉身對大受業道:“大受業,這位蛇王之子便交由我來照顧。”
斑差當即露出不滿:“你為何要與我搶,不是還有兩位蛇王之子未與受業結殊守緣麼。”
品司卻冷眼看他:“你果真是故意的?”
“你莫冤枉我。”
“既然如此,這位蛇王之子由我照顧。”品司卻逼近斑差跟前,“你自然沒意見,對麼?”
斑差連連後退,有大受業在旁怒目而視自然不敢有意見。
盡管這位并非與自己結下殊守緣的蛇王之子不願意親近品司卻,回回皆是躲開他伸來的手與妖氣,甚至因為厭惡還咬過他幾口以至一連許多年他都因中毒而無法使出全部功力,可品司卻依舊不離不棄陪在它身邊悉心照料。幸而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耗去二十餘年的勞苦心力後,蛇王之子總算不再躲開他的手,偶爾還會主動探着腦袋來嗅。
“引以已是不會再咬你了。”照顧引以的育子母笑道,“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肯親近你。幸好你沒有放棄。”
品司卻将盤成團的蛇王之子捧于手心上,難得面帶些些笑意:“不過有時我突然靠近還是會被它威懾。”
“許是未結殊守緣的緣故,你是我見過最盡心盡力的受業了。”育子母言至此不禁有歎息,又道,“可惜斑差連你一半都不及,上回竟是遊神将虹嗔摔在了地上。你若能替我們育子母訓訓他便好了。”
便于十日後蛇王召見四位蛇王之子時,品司卻尋思着問問他摔了蛇王之子一事。
前來作陪的四名受業于殿外等候,閑來無事聊起各自看護的蛇王之子有何長進。原本最是能言善語的斑差竟是破天荒未吭聲,低頭緊握雙手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臉色甚是慘白。向來打罵不誡的他幾時有過這樣的神情,品司卻斜目悄悄端詳他神色,忍住不多問,心中暗自道是他定然惹了麻煩。
心中困惑擱至夜裡蛇王之子入睡後,品司卻才得空去找斑差問個究竟。斑差起先不願開口,默默聽品司卻說教一番,待得品司卻轉身欲回時才忽然拖住他的衣袖,露出一副帶有驚恐的笑臉來道:“虹嗔死了。”
品司卻怔了怔:“可白日裡才被蛇王召見過,不是好好的麼?”
斑差呵呵怪笑了兩聲:“它不是虹嗔,是我偷偷從其它癸蛇那裡偷來的。蛇王竟是沒發現,竟是沒發現,我還以為定會被拿去炖湯呢。不是入你口……我可不願意,”
“别打岔。”品司卻抓住斑差的雙肩逼問道,“你究竟做了甚麼?”
“我将虹嗔的膽挖出來喂它吃了。”斑差笑着笑着,便于那雙空洞無神的眼中流出兩行淚,“哈哈,要不你現在就拿我去炖湯好了。”
品司卻極力壓低了嗓音呵斥他道:“虹嗔為何會死,你又一時興起做了甚麼才會變成這樣?!”
“要不……你生吃?”
“我在問你話!”
斑差擡頭看向滿面震怒的品司卻,僵硬地扯起嘴角:“我甚麼都沒做,對虹嗔也十分謹慎愛護,哪怕想嘗嘗它的毒液都忍下來了。”
“那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明明很珍惜虹嗔了,蛇王繼任者卻絞死了它。我甚麼都沒做,就看着它死了。”斑差全身脫了力癱坐于地面上,口中仍舊喃喃有詞,“我甚麼都沒做……咳咳咳……你還是炖了我罷,被你吃了好,被你吃了好……”
品司卻不忍見斑差這副模樣,咬咬牙思量片刻便将他強行拽起來,一言不發朝蛇王宮中走去。斑差失魂落魄由他拉着往前走,雙目之中早已無了半分生氣,隻心想着品司卻定是要帶他去蛇王面前領罪認罰。
然而品司卻隻是領着他推門進了引以的屋子便松開手,行至榻前抱起熟睡的幼蛇走到他跟前。
尚無法化出原形的年幼癸蛇被弄醒,吐出信子碰了碰品司卻的臉。品司卻忍着未看一眼,而是将它送入斑差懷中道:“虹嗔沒有死。”
斑差的雙目漸漸凝了神,接過引以茫然不解地擡起頭:“我親眼看見虹嗔被絞死,還挖出了它的蛇膽……”
“虹嗔沒有死。”品司卻堅定地又說了一句,“你隻需要記住這點,餘下的交給我來處理。”
“咳咳你要讓引以成為虹嗔?!”斑差驚訝地睜大眼,立即将幼蛇推回給品司卻,“不行,不能這麼做!若是被發現,不僅是我連你也會被處死。虹嗔與引以的脾氣完全不同,肯定會被育子母察覺。你若是死了誰來吃我?!”
“誰都不會有察覺。引以與我至今不親近,即便是換作别的癸蛇也不會叫育子母與大受業起疑。況且,引以也同你結了殊守緣,它會像虹嗔那般親近你。隻要你别說漏嘴便不會被發現。”品司卻強行将引以按回斑差懷中,“虹嗔沒有死。走罷,我随你一同去虹嗔的屋子将‘引以’接回來。”
“品司卻……”
“别再出同樣的岔子,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斑差将年幼的癸蛇抱入懷中,那小蛇便纏上他脖子以額頭親昵來回蹭着。品司卻隻側目睇得一眼便徑直拉開門往隔壁虹嗔房中而去。斑差跟在他身後仍舊有踟蹰,見他抱起頂替的癸蛇要走才又終于開口叫住他:“行不通的,即便我給它吃了虹嗔的蛇膽讓它染上蛇王之子的妖氣,可它終究隻是普通癸蛇,事情早晚會敗露。而且還有牙咳……雖然它們如今還小不容易看出來,但再過幾百年,蛇王之子的毒牙便會分裂成四顆,全族上下都會知道它并不是虹嗔。”
“它是引以。”品司卻抱着小蛇轉身來笃定看着斑差,“族裡自然知道它不是虹嗔。”
“你平日裡不是十分厭棄我麼,為何還要做到這般地步來幫我?當年也是——”
“再不休息明日一早便來不及趕上大受業的課。我帶引以回去了,你也早些讓虹嗔休息。好好照顧它。”他說罷便跨出檻去順勢替斑差關上了門。
斑差行事不按常理慣了,品司卻是明白的,可也怎都沒想到他竟會在蛇王之子身上玩起偷梁換柱那一套。好在當年斑差與兩位蛇王之子結下殊守緣,好在他選了與斑差結緣的引以,好在引以原本就不親近他。諸多不起眼的小事串成一個環,而品司卻則主動走了進去将裡面的斑差扔到了環外。這并非是他善良過頭的舍己為人,隻不過是“不得不這麼做”而已。
心懷務必沉重的想法回到引以房中後,他将年幼的癸蛇放于榻上,而後坐下身去輕手撫摸起它的蛇身道:“從今日起,你便是蛇王之子引以。”
幼蛇向他吐出信子,未見親近與否。
許是尋常癸蛇無出生時與受業結緣一說,從斑差那處換來的這條小蛇既不與品司卻格外親近,亦是從未咬過他。育子母見此,想着眼下時機正好即便将自己的孩子與它交換許也是不會叫品司卻有察覺。
便于一日,她将自己誕下的小蛇偷藏于懷中帶入蛇王宮,趁着品司卻被她夫君叫走的空隙時偷偷做了交換。此後夫婦倆提心吊膽過了數百年,終于在大水沖山那日敗露。
“品司卻!”斑差進不去被淨玉玦布下障界的房間,便在門外急得大喊,“你再不出來大受業該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