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方不以為然,坐于岸上一面擰着衣衫上的水一面道:“那你該是将我往外頭送才對。好了,蛟魚躲落星時身體多有不适,我說能照顧你并非有假。”
“單是觸上你肌膚便會被燙傷,你要如何照顧我?!”
“可你适才碰了我。覺得燙麼?”
“給我回去!”洌淵伸手去抓他,可他卻往後躲了躲。
“你以往落星都是這個時候?”
“與你無關。”
蘇方心裡知道洌滳是擔心自己受寒才置氣,遂忍下脾氣好言道:“是誰前些日子說要與我作伴的?”
見他是打定主意不走的模樣,洌滳越發着急起來:“正是因為有你我的落星才早早來了,滿意了便快回去!”
“養育我的妖是隻蛟魚。”趁着洌滳驚訝的時候,他利落地解了腰帶褪去外衫再次滑入寒水中,憑借水波粼粼的那一點微光睇着洌滳的雙眼,繼續道,“他偶爾春時也會落星,因而我知道如何幫你。”
随着他話音輕落下,洌滳覺出一隻手正撫過他尾上的魚鱗逐漸往下。他并不覺得這隻手十分滾燙,盡管仍舊帶着些許高出他身體的溫熱卻隻是如春風那般稍有暖意。
“燙麼?”蘇方低聲問道。
“不燙。”何止是不燙。
“那便好。你尾巴擡上來些,我夠不到底下。”
“你也這般幫過養育你的蛟魚?”
“這種事……哪能随便幫的。我要摸了。”
“你不也嗯……”
“燙麼?”
洌滳忍不住渾身抖了抖,随後伏于岸邊忍着氣息問道:“我能将此……當作你的答複麼……?”
哪知蘇方聽了此話皺起眉頭略有不快,手上更是用力一抓,疼得洌滳半晌發不出一個字音來。可他很快便松開力道,輕歎一聲:“我都在幫你躲落星了,你說呢。”
洌滳側頭看了蘇方片刻,慢慢将他轉過身去壓在岸邊扼住兩隻手腕,擡起魚尾一面來回蹭一面道:“既然你答應了,不如再幫幫我。”
腹部貼着已覺不出寒意的石壁,背上透過衣衫浸來的是蛟魚尾巴上滲出的泫液。雖在來時便已然做好了打算,可時之将至時仍叫蘇芳覺得膽怯:“話先說在前頭,我從未與誰……經曆這般事,何況你還是妖。我不指望你能有所顧及,但至、至少……給我留條活路……我可不願是這樣的死法。”
“對不起……對不起……”
“被你不停謝罪也讓我……很不快……要說也該……說些好聽……的……”
“我會珍惜你。”
“那……就好……”
潭水晃動着于暗壁上擊出水花,伴随而起的聲響萦繞整個山洞将水中那二位包裹于回音中。也不知是潭水太冷還是别的什麼緣故,蘇方渾身止不住在發抖,腦中逐漸驅空一切後便犯起了困,不知不覺竟是渾渾噩噩再覺不出冷暖來。
何時起閉眼睡過去的,蘇方已是不記得了,神識脫離那瞬間隻覺得自己将要被凍死,不禁也為自己咬牙做下的決定生出一絲悔意來。幸而洌滳并未讓他死在潭水裡,發覺他昏睡過去後便再顧不得躲落星抱着他匆匆回了宅子求淨玉玦搭救。
淨玉玦至木屋裡朝榻上看一眼,并指點在蘇方心口上夾出一股寒氣,随後彎腰看得片刻便轉身出去了。
仙君尚未走遠蘇方便半睜開雙眼咳嗽幾聲,也聽不見洌滳在一旁喚着,開口便氣若遊絲道:“辛苦鬼差大人,我還有心願未了,可否許我還魂數日?”
洌滳遭他此言逗笑,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臉頰道:“哪裡來的鬼差大人。”
蘇方這才清醒了些,斜移目光睇着洌滳許久後又道:“我反悔了,不想再與你作伴。”
洌滳一聽,慌張了神色:“答應的事怎能說反悔便反悔。是我不好,等你養好了身體我便帶你去困獸谷。”
“我要去栖沐淵。”
“好我帶你去栖沐淵。”
“下回你落星的時候不許靠近我。”
洌滳愣了愣,随後垂下頭去握住蘇方的手:“好,隻要你不反悔。”
蘇方抿抿唇,于心又不忍了:“戲言你也信。”
潮湆端着土地婆給蘇方熬好的湯藥站在門外,正好聽得房中二位言語便将一切了然于胸,隻覺頭暈目眩再動不了身。薄棠斥見他在門外站定不動彈,也上前來打算詢問,潮湆卻将藥碗塞人他手中轉身埋頭跑開。
屋中洌滳嗅得妖氣湧動回過頭,薄棠斥便收斂了氣息端着湯藥上前道:“這是驅寒的藥。”
“有勞。”洌滳起身接下來。
“聽說你落星了?”
洌滳聞言一怔,正過身往旁挪了半步擋住蘇方:“已經落過了。”
“恭喜。”薄棠斥笑了笑。這句恭喜他也不明白究竟是替誰說的,又是為誰說的。
他轉身大步走出木屋隻心念着潮湆,臉上再是溫和淡雅不起來。然而逃走的潮湆早已不在宅中,他便又尋思着他提過去過的地方逐一逐處心急火燎地找,找了許多處才總算于困獸谷邊界的懸崖峭壁上見到他。
尚且有些許距離時薄棠斥便落了地,望着潮湆的背影踟蹰片刻才緩緩至他身邊道:“藥已經給他了。”
“謝謝。”潮湆勉強自己露出笑意,卻不過是牽出一張難看的臉,“果然隻有你會來找我。”
“誰叫隻有我知道你不願言之語旁人的事。”
潮湆幹笑兩聲不敢擡頭:“我就覺得奇怪,還未開春洌滳怎會落了星,明明兩日前才剛剛落星今日怎就好了。莫非除我之外誰也不覺得不妥麼?是蘇方幫他躲的落星,難道此事無人知曉無人在意麼?”
“潮湆。”
“以前别說在寒冬裡落星,便連春後他也鮮有此态怎會忽然如此。往年我落星時他也不見任何動靜,這回實在是匪夷所思我想不透為何會如此。”
“潮湆。”
“蘇方是凡人啊他是凡人,又能陪他多少年。百年之後即便抱着一堆白骨他也不在意麼?妖與人豈會有好結果?究竟是我不明白還是他不明白。即使為了餘生也該慎重斟酌,豈能圖一時的愉快便——”
“潮湆!”薄棠斥高聲喝道,見潮湆總算停下才繼續道,“這裡除了我沒有旁人,你不必再忍着。”
潮湆木讷擡起頭看向薄棠斥,呆愣了半晌才喃喃開口道:“他們……行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