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洌滳,把我給你看過的物什拿出來。”
“甚麼物什?”
洌滳從蘇方包袱當中找出一隻疊得方正的手帕,攤在掌心間打開來遞至潮湆面前道:“這是大哥的魚鱗。雖已很淡了,但上面仍舊殘了些許他的氣息。”
潮湆伸出顫抖的手拿起一塊魚鱗放于鼻下仔細嗅了嗅,末了又仔細嗅了嗅,才睜大雙眼擡頭看向洌滳:“的确是大哥的氣息不假。可……你我親眼所見他被厭隗撕裂了胸膛……”
“沂澈是不死之身。”蘇方開口道,“我也曾見他死過一次,但七個時辰後他便活了過來。聽他說,他已是活了一萬多年了。”
“既然他沒死,為何不現身與我們相見?族中長老們也皆是在四處尋他!”
“潮湆。”洌滳握住潮湆的肩,臉上神情不知何故竟是十分難看。
察覺出洌滳此刻心緒複雜,蘇方掀開被褥轉過身正坐于榻邊道:“他是想逃離栖沐淵與蛟魚一族,才借着在你們二人面前的死來脫身。”
聽得此言潮湆剛要反駁便被洌滳制止:“你聽蘇方細說。”
“最初,他的不死不滅被蛟魚當作神賜,因此他也成了全族的統袖。然而随着蛟魚代代繁衍,他的地位被推翻存在被抹去。蛟魚王為了得到與他相同的神力而将他囚禁于密室。在密室中……他不斷被蛟魚王以各種手段殘殺又不斷被迫複生,數千年來皆是如此。是後來遇見的兩條幼魚救了他。”他擡眼盯着潮湆,緩緩繼續道,“沂澈說過,因其中一條是下一任蛟魚王的緣故,知道那些秘事的蛟魚從此才再沒有動作。我問過洌滳了,你便是下一任蛟魚王。”
潮湆隻覺得神識有些恍惚:“那間密室我知道……還曾……還曾進去過……原來是這樣的用處……”
“既然你們以為沂澈已經死了還在四處尋仇,想必他并未被抓回困獸谷。”蘇方不禁有些失落,“這下我真不知還能去何處尋他。”
洌滳走向蘇方身旁擡手攔住他的肩:“我要與蘇方一同去尋找大哥的蹤迹。”他說罷移眸瞥了眼薄棠斥,問潮湆道,“你有何打算?”
“我還能有何打算。”潮湆将手中的魚鱗放回桌上的包袱,微蹙了眉頭猶有哀思,“倘若蘇方說的都是真的,那大哥還願意見我們麼?還願意……見我麼?族裡默認我與他來往,不正是祈盼着我能從他身上找到不老不死的秘密。”
蘇方沉默片刻問道:“你成王後,會像現任蛟魚王那般不停殺死他?”
“我豈會如此!”
見潮湆如此激烈否認蘇方便笑起來,道:“沂澈十分感激你與洌滳。我想他正是因挂念你們才會對我提起往事。不過他要是能在追憶往事時提起你二位姓名便更好了,哪還用我整日往山裡跑。”
“若非是我逼問,你甚至不肯透露關于他的半句。”
“得知了蛟魚族對他的所作所為,我自然得萬事小心。不是你我才不會說。”
洌滳與蘇方不知不覺旁若無人地鬧趣起來。潮湆聽得心中不是滋味,便微蹙了眉頭緊抿着唇。後方薄棠斥見他身姿有改覺出異樣來,故意上前至潮湆身旁問他道:“潮湆,你要去麼?”
洌滳這才轉頭看向潮湆,見他面有難色便思量片刻道:“你不必勉強。找到大哥後我會告訴你。你有甚麼話我也會替你轉達。”
“我也去。”潮湆咬咬牙,“我想親眼見見大哥,他當年從厭隗手中救了我,至少地許我親口向他說聲謝謝。”
“那好,等蘇方身體養好了我們便出發。”
薄棠斥睇着潮湆松了口氣,末了卻不禁沉思了許久。
離别這日晃眼便至,蘇方與小妖們一一惜别後為還當日瑤禮相贈銀兩的恩情許下滿足他一個要求的承諾。
淨玉玦為此心中莫名鬧騰,便起身出茶棚不動聲色至瑤禮旁側拿出些銀兩勾開他後衣領放入當中,末了對蘇方道:“恩情我替你還了,今後你滿足我的一個要求便可。”
蘇方怔怔點了點頭。
碎銀子實在涼,冰得瑤禮扭來扭去掏不出落在後腰間的寒意,再無心思與蘇方話别。
潮湆也打發走要再看他真身的玉子兒,于洌滳與蘇方之間的空隙中看向旁邊不湊此熱鬧的薄棠斥,随後走上前去道:“我要走了,這些時日多受你照顧。他日再會。”
“你真要與他們同行?”
“是為了大哥。”
薄棠斥所思片刻便微微笑道:“他日再會。”
潮湆點點頭,轉身走向洌滳與蘇方。
送别那三位,院中仍舊熱鬧了好一陣子,皆是在說被撕裂胸膛的沂澈如何逃得一死。厭隗斬釘截鐵斷言自己絕不會放走活物,吓得小妖們渾身一哆嗦紛紛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盡管兩日來身邊依舊是如此歡鬧,薄棠斥仍是覺得哪裡與之前不同了。他并非是涉世未深的小妖,自然明白當中原由。
“仙君。”他近淨玉玦身前單膝跪于席榻上含笑低聲道,“我許是有離開的由頭了。”
淨玉玦半睜開眼睇他片刻末了又閉上,擡手懶懶揮了揮别無它言。
“薄棠斥也要走麼?”玉子兒多有不舍,便纏上來道,“何事着急?”
薄棠斥起了身細整衣裳,笑道:“忘了東西。”
話音落下後他向淨玉玦行過大禮,再不待玉子兒言語便化風向城而去,尋得綢緞莊買了塊手帕,追着末冬初春的風離開了絡澤城。
此風吹去甚遠,攜了些許哀雪絲雨越過山頭入得馬背鬃毛間,便若偷了誰家的鹽。潮湆低頭愣愣看着,末了擡頭望一眼天色。他将收回目光時不知自何處猛然起了陣狂風叫他亂了青絲迷了眼,不由得閉眼绾過鬓發側臉躲開,直至狂風停下才慢慢睜雙目,驚見了立于馬前的薄棠斥。
“你怎麼來了?!”除了驚詫不已,潮湆心中更多的乃是歡喜。
薄棠斥含笑至得他腿邊掏出懷中的物件遞上前,道:“來給你送手帕。”
潮湆聞言便立即忍俊不禁,接過手帕垂目看着臉上藏不起半分笑意:“這麼好的帕子,我豈會舍得用它。”
薄棠斥拽住自己的衣袖伸前去,問道:“那這個你舍得用麼?”
貼身收好手帕下了馬,潮湆牽着缰繩退至路邊向身後趕着馬車的洌滳道:“你們先走,我随後便來。”
洌滳看了看薄棠斥并未多言其他,輕聲一喝便驅馬繼續往前去了。
從與上收回目光,潮湆才道:“我不料你會特意來送手帕。”
薄棠斥摸摸鼻尖輕咳一聲:“并非隻為送手帕。思來想去,仍舊放不下你與他們同行。便想着哪怕多此一舉,我也還是陪着你得好。”
“這兩日我便猜想,這回你還來找我麼。”言至于此潮湆便笑起來,“果真你來了。”
薄棠斥便也笑:“還好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