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謙至她跟前來仔細斟酌許久,才緩緩開口:“昨日謝謝你救了我。”
玉銀兒也思忖了片刻才應道:“不客氣。”
“昨夜給我桃酥的,是你麼?”舟謙近前一步,又喚道,“白丫頭。”
玉子兒與輕彩聽得這聲稱呼齊齊朝玉銀兒投向目光。玉銀兒心虛,立刻别開臉佯裝不知,片刻後才又正回頭來對舟謙道:“我是玉銀兒。”
“以前馮少東家便是喚你白丫頭的。”玉子兒問玉銀兒道,“你告訴他了?”
玉銀兒頓了頓,方才搖頭否認:“我沒有。”她隻是讓舟謙喚自己作白丫頭,的确不算稱謊。
舟謙不禁笑了笑:“無論如何,謝謝你救了我。桃酥……便當作我的南柯一夢。夢,總是光怪陸離麼。”
玉銀兒直勾勾看着他的笑,點點頭:“是夢。”
浮生悲歡離合,又如何不似一場夢呢。舟謙轉身向客棧外頭走,沿着街巷一家家地找。舛奴不知他在找什麼,多嘴問了一句:“公子在看甚麼?”
舟謙淡淡回道:“桃酥。”
花了鎮不大,走過幾條巷子便尋得一家賣桃酥的小攤。他買了一封來嘗嘗,剛入口便笑了。
“公子?”舛奴不知他笑什麼。
舟謙未應他,隻是又多買了一封給玉銀兒送去。玉銀兒不明白這封桃酥别有深意,隻當是謝禮收下自顧拆開吃起來,過後才想起仙君當年教誨,擡頭對舟謙道:“多謝。”
舟謙拿出手帕遞給她:“你們提到的馮少東家,我與他有關聯?”
玉銀兒不接,定定看了舟謙許久,才道:“你像他。”
“我讓你想起他了?”
“我總會想起他,想起他說過的話。”玉銀兒将咬了兩口的桃酥放回去,“可是他死了,我便再也弄不明白他那些話的意思。你們總是容易死,多受些傷、多流些血,便死了。”
“有生便有死,此乃世間規律。”舟謙收回未被接納的手帕,頓了頓,又道,“你若想将我當作馮少東家,我不介意,隻是不知能裝得有幾分像。”
“我想聽你喚我白丫頭。”
舟謙笑着點點頭:“白丫頭。”
就當做是報恩了。
玉銀兒不移眼,就這般盯着舟謙看,看着看着便像是馮少東家在她眼前活了過來,心裡那處漏風的大洞竟是漸漸愈合了一些。可是看得久了她又覺得不對,眼前的舟謙要單薄消瘦許多,眼裡多是疲憊不再有奕奕神采。
分明是一模一樣的容貌與氣質,卻哪裡與前世有些不同了。
此後每回在城鎮中落腳,舟謙總會上街尋一尋賣桃酥的地方,再賣下一封來帶給玉銀兒。
隻一封,不多一塊也不少一塊。
玉子兒回回看得嘴饞,纏着玉銀兒分幾塊來。可是玉銀兒從不肯給,除非仙君下了命令,否則誰來饞她都是兩三口将桃酥全塞進嘴裡沖忙咽下。玉子兒因此怨言多,數落起玉銀兒沒良心忘他恩情,末了還向淨玉玦告得幾回狀。
淨玉玦聽得煩了便扔去幾塊銅闆讓他自己買。此事才總算平息下來,各妖各仙相安無事到了般孟。
入般孟之境這年,瑤禮二十一了,比起當年大雨傾盆夜被抱離此地已然過去十九年,再歸故裡時,他卻覺得像是到了他鄉,諸多事物語言都陌生得很。
馬蹄車輪尚未走熱這片土地,最先前來迎接的并非是欣喜的百姓與宮中差役侍衛,而是埋伏于四周的刺客。一路走來這四年已是不知遇上過多少回,不過有厭隗與憐出手皆是回回無驚無險。
“看來得知你平安抵達,有人着急了。”舟謙以手杖撩開刺客面罩低頭瞧了瞧,對瑤禮道,“行刺不成,回宮後隻怕還有厲害手段等着你。”
瑤禮蹲在屍首旁摸索許久不見有收獲,方才站起身:“我也想瞧瞧究竟還有甚麼手段。離都城還有多遠?”
“三天路程。”
“不怕這三天不熱鬧了。”
離城越近,前來行刺的便越是頻繁。即便有迎接的将軍帶着士卒護送也并不見他們缺席過一日。隻是厭隗與憐的功夫驚詫了凡人,便叫得将軍細細盤問起了來曆。将軍問不出,正苦思有疑,便聽得瑤禮道:“吳将軍,我的兩名護衛有何不妥麼?”
将軍立刻恭敬道來:“并無不妥。隻是二位功夫好,若能入我軍營想必定有一番作為。”
厭隗側目睇一眼吳将軍,絲毫未将他放在眼裡:“我們隻為莫子翁與宗公子效力,旁的,無關緊要。”
憐便也是笑了笑,從吳将軍臉上收回目光附和道:“多謝将軍賞識,我們志不在此。”
吳将軍有些惱,區區平民護衛竟也是如此狂妄:“宗公子哪裡找來這樣的護衛,目中無人尊卑不分。”
厭隗皺了皺眉頭欲要發難,瑤禮卻是先笑了幾聲,道:“誰是尊,誰是卑,你說說看。”
将軍愣了愣,随後道:“自然您是尊。”
瑤禮繼續笑問道:“那卑呢?”
将軍心高氣傲語塞不肯答,旁的淨玉玦怕瑤禮樹敵便悠悠道來:“自然我等平民百姓是卑了。”
瑤禮笑看淨玉玦一眼:“他日百姓做了主上,究竟誰又是卑呢。風啊水的,總是輪流轉麼。”
“宗公子。”将軍滿臉不快,“有我吳進在,這風水便别想轉起來!”
“誰又能管得着自然造化。”正巧春花落了場雨來,瑤禮伸手接住幾片遞至将軍面前,“眼下春風習習,你能叫它莫再吹?”
将軍垂目看一眼,再擡目時見得瑤禮臉上半點無笑意的陰沉模樣當下心裡暗驚說不出半句言語。
見他如此反應,瑤禮收回手放在唇前一吹,看着飛花遠去繼續道:“若當真要論起尊卑,養育我的莫子翁自然在風水之上。風水尚且去而來,唯有他不會。”
将軍瞥一眼淨玉玦,暗暗記下了瑤禮這句話。
與内舟謙聽得外面争鋒相對,隻心道是瑤禮可不像他們兄弟二人好欺負,朝堂之上得鬧一陣子才會安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