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府上來了特别的客人,上衍的夫人姚氏便吩咐東廚多做些好菜來招待,随後抱着孩子親自來到别院裡頭。上衍欲要攆她走,言語間很是委婉。姚夫人未能聽出當中意思以為是主翁體貼不叫自己多勞累,便是向客人細說起他的好來。
上衍陪笑聽着,卻不言語。舟謙見他模樣知是在忍,便伸手向姚夫人讨她懷中幼子,笑道:“讓伯伯來抱。”
“哥哥當心。”姚夫人将幼子送去舟謙懷中待他抱穩了才收回雙臂挨着上衍坐下,繼續道,“之前便想着帶定兒來看哥哥,可是夫君有令不讓旁人打擾哥哥休息。且是多虧今日莫子翁來訪我才占了這份便宜。”
淨玉玦笑道:“姚夫人竟知道莫某,實在叫人受寵若驚啊。”
上衍聽得當即是心裡一怔,尋思着莫非此人今日是試探他來了?便借着飲茶的姿勢擋去些許面容悄然擡起眼來朝淨玉玦詳視片刻。可惜他不擅揣測人心,始終斷不出淨玉玦是否别有弦外之音。
姚夫人接下話來道:“莫子翁乃是同宗公子一道回般孟的,我聽夫君提起過,豈會不知不識呢。”
已然察覺出上衍正打量自己,淨玉玦卻是将目光投向姚夫人,眉目含笑定定睇得她片刻才應道:“原來如此。”
“夫君知道莫子翁沿途照顧哥哥,總是尋思着要好好招待,還請莫子翁多來我們府上走動。”
“好了。”怕姚夫人言多有失,上衍立即開口,“莫子翁來與哥哥叙舊,旁人不好在此多吵鬧。”他起身從舟謙懷裡抱回孩子遞給一旁的乳母,又對姚夫人道,“我們出去,讓他們多說說話。”
姚夫人緊随其後起身來同淨玉玦又客套幾句,便同上衍一道回主宅去了。行至回廊門下時,她再次回過身來看向亭中二位,見舟謙正迎上自己目光當即便笑着微微颔首,且當是行過禮了。
餘光瞥見院門外露出肩,淨玉玦無奈搖搖頭,朝舟謙拱手道:“我家丫頭總來叨擾,給公子添麻煩了。”
聽得自家仙君向舟謙拱手有此一言,玉銀兒便也學了他模樣道:“給你添麻煩了。”
舟謙扶起淨玉玦的手:“快快請起。白丫頭肯來我這地方陪我說說話,倒是叫我覺得欣喜。我其實……并非是喜好清淨之人。”言至于此他不禁有些羞迫,“我時常也想結交三五好友一同乘車出遊。奈何是這副殘軀敗殼,離了手杖連走路都艱難,哪裡還敢奢望其他。罷了,不提這些沉悶事。舛奴,去讓倩姑多做些膳食招待莫子翁。”
“是。”
淨玉玦看向桌上擺滿卻未被動過的山珍海味不禁是困惑起來:“這些菜已是夠了。”
舟謙笑笑:“人生不易,總歸還是仔細些好。”
淨玉玦若有所思又向院門瞥去一眼,道:“原來如此。”
“讓你見笑了。”
此番淨玉玦再不多問其他,隻是心中大緻已明了許多——不論是先前上衍神色中的揣測還是姚夫人熱情好客之下的直言不諱,乃至舟謙那些肺腑之語,個中真意他大抵都了然于心了。
随後閑談漸入黃昏,姚夫人帶來的飯菜被小絲與倩姑撤去換了幾樣稍是遜色一些的來,舟謙口中因此有歉意,淨玉玦卻是絲毫不在意。神仙麼,入口之物豈會雲泥有别。
非是嘗不出,而是無關緊要。
用過膳後又于亭中小坐片刻,舛奴拿來鬥篷給舟謙披于身上便去後院做事了,餘下三位還坐那處眺望許久退紅夕而上夜月的景緻。
便是尋思着該回了,淨玉玦放下茶杯準備告辭,卻于寒夜清月之靜息中驟然響起一陣刮過他胸膛的哨音。他聽得一怔,隻拿出懷中母光哨看得一眼便着急起身飛入雲中去了,絲毫顧不及尚有不知他身份的凡人在眼前。
舟謙隻覺眼前有風眨了眨眼,再定睛時眼前已然不見淨玉玦身影。玉銀兒倏然起身來,緊着仙君身份暴露便是小步慢慢橫移至他面前要擋去淨玉玦身影,雙目亦是定定在觀察。
早前見過玉銀兒自雲端落下,再加上當年頃刻間無風熄滅的火堆,舟謙自然明白這對主仆不簡單,便隻是一笑,擡起食指放于唇前輕聲道:“我甚麼都沒看見。”
終究還是暴露了。玉銀兒垂下稍有擡起的雙臂尋思了半晌,上前近得舟謙伸指點于他眉間細聲道:“恩德當相報,是禮也。”
自她落指眉心處而開一朵昙花,花盛潔白,許得舟謙漸入夢中乘車遊一場繁花無盡。
見他合眼倒在桌上睡了,玉銀兒收回仙力就着觸留他眉間的手指緩緩向下,路過他眼尾與唇角。而後才離了去。她未向誰打招呼,隻一步一回頭看了看月下燭火裡舟謙睡着的臉,入雲回了宮。
宮裡頭唯有一處地方熱鬧,便是專門宴請來客的韬量殿。
為讓宗公子瑤禮挑定夫人,個個良人身着華裳頭梳仙髻于此夜中受邀來至此處,或是媚眼如絲舞一出嬌羞意、或是淡眸凝霜撫一曲相思愁。堂下誰人不叫好,連連喝彩蓋笙箫。
奈何瑤禮一個都瞧不上眼,案上杯子空了又空,卻是連來了幾人都未記明白。太祈王非是要他今夜選定一人,若能趁興将事辦了也無妨,隻待良辰吉日時再行大禮便好。瑤禮嘴上應了,私下偷偷拿出碾好的毒草汁倒入杯中,仰頭一口飲下,待到身體逐是不舒服起來便從懷中拿出子光哨吹響後高聲喊出一句酒裡有毒。
韬量殿應他此言亂作團,士卿們皆是臉上震驚轉頭看向宗公子旁處席位的南乙。南乙豈會不知曉,壓着怒火咬牙切齒低聲道:“你發甚麼瘋?”
瑤禮已是痛苦倒地口吐出血沫,聽得他此話仍舊努力擡起頭看去,末了竟是向他亮出左手掌心的疤,笑起來。
“瑤禮!”南乙恨得渾身血脈噴湧,假意大驚失色上前托起瑤禮腦袋關懷備至,卻又忍不住附耳悄聲又道,“最好真能毒死你。”
瑤禮聽後忍不住哈哈大笑,嘔出鮮血故意吐在南乙臉上。
太祈王離開高座趕來,滿眼裡全是心疼:“快、快宣醫士!膽敢當着寡人的面給瑤禮下毒,誰?!是誰?!”
“父王息怒,此事兒臣定當查個明白,還瑤禮公道。”南乙用力握住瑤禮左手扣成拳雙目瞪明,“瑤禮,你放心,大哥會為你作主。”血還順着他的臉往下滴,承載着他的殺意又重新落到瑤禮身上。
瑤禮不應身邊任何一人,隻高舉起手臂伸向空無一物的半空笑道:“真好看。”
唯有他可見的一道人影懸浮于空中是由上飛撲而下的姿态,遊衣飛袂飄飄而緩,仿若凝下光陰慢流逝。他亦是朝前伸出手來,握住了瑤禮因發虛而顫抖的手,道:“臭小子,慣會惹是生非。”
瑤禮隻笑,眼皮子漸漸沒了力氣。
宮中因瑤禮于夜宴上突然中毒而上下驚駭,太祈王勃然大怒久不見消使得人人膽戰,卻又是人人揣測這等禍事究竟出自何人手筆。受疑最多的乃是長公子南乙,竟是連他生母薛夫人亦召他入和安宮問過幾回。
可唯獨不曾有誰想過此事不過是瑤禮為了震懾前來赴宴的士卿與他們家中女子才故施的小計。
“究竟是誰敢害亭涵,叫我知道了定要他好看!”玉子兒雖未輕信謠言,但也斷然以為是旁人在作惡,“幸好亭涵機靈吹響了子光哨,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瑤禮坐于榻上,為不叫旁人生驚奇,即便如今體内的毒早已被淨玉玦解除也不得不再裝模作樣養病數日:“這回,誰還敢把女兒嫁給一個随時被人盯着性命的無用宗公子。”
玉子兒不服氣他此言,高聲反駁道:“誰敢說你無用,我去駁斥他!”
“淨玉玦呢?昨日便不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