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霧中流淌着牛奶般香甜醇厚的氣息，讓人想起母親和童年。

盛襄沐浴其中，感覺到了情緒、思想、身體逐漸變得脆弱的過程，最後完全喪失鬥志。他被兩種強大的信息素裹挾，恍神了片刻，奇迹釋放出大量的安撫性信息素。

“盛襄？”

原來不知不覺中，大滴的眼淚落在了奇迹的頸窩中。他的肩膀不停地顫動，發出壓抑的抽泣聲。在這母親般溫暖的氛圍中，他相信了自己隻是出了趟遠門，回過頭，家還在那裡。

“我……”盛襄伏在奇迹的背上，額頭抵着肩膀，不允許自己說出關于家的隻言片語，松了這股勁，他會在頃刻間被思念擊潰。

小觸手悄悄攀上盛襄的臉龐抹眼淚，觸手的頂端是有一點吸力的，其中一隻擦完眼淚還吸在他的臉上，被主人發現後，小觸手被無情掐住，拔馬桶橛子似的發出“啵”的一聲。

這隻膽大的小家夥縮回去遭到其他觸手的圍毆，難過地蜷成海鹽味波闆糖。

“凝神，你被天使的信息素幹擾了。”奇迹這樣說着，重新将連着手臂的硬化合金長刀刺向天使，用刀刃做攀岩杖，攀上這具肉山。

被長刀刺過的皮膚裡，流出的并非常見的血液，而是白色的乳汁。流速緩慢的液體自傷口湧出，空氣中的芳香愈發撲鼻，最大程度上刺激了新生兒的食欲。

數不清的新生惡種跟在他們身後發出貪婪的怪叫，盡情吸食那能讓人抵達天堂的粘稠乳汁，而受到傷害的母體再次發出鲸歌般的悠長呻.吟——

它即便流血，也在哺育孩子。

這竟然是一個完全沒有畸化出戰鬥技能的惡種！

另一方面，無法戰鬥的天使同樣很難被擊敗。所有的攻擊都被那寬宏的肉|體接納了，利刃無法對它構成真正的傷害，與地母的寬廣相比，刀尖就像一隻無休無止的蚊子。

——傷害我，我仍包容你。

母親承受的痛，化為哺育孩子的奶。

這便是地母。

刀刃插|進血肉的聲音傳入盛襄耳中，盛襄隻覺得自己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他用力仰起頭，淚水順着臉頰滑落，不由自主地按住奇迹的右手哀求：“能不能不要傷害她？”

奇迹依然揮刀刺入金色的眼珠，這是一片湖水，刀也如同插入水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見阻攔沒有起到作用，盛襄心中湧上一股莫名的憤怒，質問：“如果天使從來都沒有害過人，隻因她是惡種，就非得死嗎？”

“它是無數惡種的母親。”話蜂刺向盛襄心中岌岌可危的那個角落，“哺育隻是它的進化機制。有多缺愛，才會從一個怪物身上共情母愛？”

母親總是藏在人類内心最脆弱的角落。

盛襄攥緊拳頭，沖他吼道：“你有媽的話，說不出這種話！”

奇迹不置可否。在發現攻擊對天使無效後，他取出一片培養皿蘸取了天使眼中的液體，而後從十幾米的高度一躍而下。

降落的身姿利落，神祇般的怪物單手托着人類少年，一并刻入這幅寫實派哥特畫作中。

哔——哔——哔——

就在他們打算離開時，警報聲響徹雲霄。

醒來後的卓娅第一時間拉響了警報。她從修女袍下掏出一把手|槍，顫抖的槍口瞄準奇迹，大喝：“叛徒！”

一個人類罵人類陣營的怪物背叛了惡種。真是無奇不有。

開槍者需懷有殺人的意志，猶豫讓槍變成彈弓。在子彈離開槍膛前，奇迹就變換了位置，動作快到仿佛原地消失，眨眼間又出現在卓娅身邊，觸手利索地将她的雙手扣在背後。

“打暈她。”奇迹說。

“我？”奇迹為什麼不自己動手？對他來說難道不是順手的事嗎？

“行嗎？”

沒有男人經得起這一問，盛襄必須行，當即擡起胳膊将女人劈暈過去。

“我不能傷害人類。”奇迹草草解答了他的疑惑，又命令道，“脫了她的修女服。”

“啊？哦……”要不是奇迹的語氣聽起來完全沒有世俗的欲望，盛襄還真會懷疑他有什麼特殊癖好，不過眼下他橫豎看不見，由他動手或許好些。一通亂脫把最外面那件長袍給剝了下來，交給奇迹。

奇迹擡起盛襄的胳膊肘。

“哈、哈哈…别……癢！”盛襄還沒反應過來，修女袍就套在了他身上。

同時，一塊冷冰冰的東西也貼了上來。

“槍？”

盛襄不敢随便拿槍，正要推脫，奇迹把槍塞進了他貼身的口袋。

可是有奇迹在，還要槍做什麼？

盛襄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依賴一個素未謀面的怪物了。他看過這麼多末世題材的作品都訴說着同一個道理，在所有危險中，最危險的是他人。

哪怕再弱小，也要把武器攥在自己手裡。

奇迹在教他。

玻璃房外，惡種正成群結隊向塔尖趕來，并且越聚越多。四肢畸變的、皮膚腐化的、人畜不分的……想象不出醜陋能有如此多種形态，漸漸形成了壯觀的長龍。

奇迹一手抄起他，蒙上兜帽，向上行樓梯掠去。

盛襄在這一刻将前因後果連成了一條線。書裡和平條約的破滅就是從人類累積了二十七年的複仇開始，人類用定位導|彈轟炸了惡種的繁殖巢穴。他正在經曆的就是被載入史冊的“聖母獵殺事件”。

最終這個事件成為了人類與惡種第二次全面戰争的導火索，隕石威懾也将在三個月後随着嶽芳菲的死亡而終結。

“你故意引起騷亂，是因為基地計劃轟炸白塔，對不對？”

不能提前逃出去的話，無論是惡種還是幸存人類都将永遠被壓在廢墟中。此前人類沒有辦法獲知繁殖基地的具體坐标，而是沒有人敢去嘗試，更沒有人敢破壞脆弱的和平制衡。

盛襄：“一旦白塔被毀，和平，不就結束了嗎？惡種會以此為由發起戰争！”

“戰後人類割讓土地屈居一隅，獻祭omega，強制叫停所有大學的理工類研究，惡種專享的廉價傾銷法案……”

從奇迹的口氣來看，人類為和平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個代價甚至超出了和平本身的意義。

“這二十多年，因為畏懼惡種的侵犯，各地政府不斷妥協、不斷增加約束人類的條約。”

盛襄恍然：“年年疊加……已經背離了《條約》的初衷！”

“嗯。元帥追求的始終都是勝利，不擇手段的勝利。”

奇迹的态度一如既往得冷漠，但他從骨髓裡滲透而出的希望主義和軍人的使命感足以讓盛襄凜然生畏。

“所以安泰計劃根本不是什麼拯救Omega的計劃，而是霍爾曼基地向惡種宣戰的前奏……”

“溫水煮青蛙式的奴役改變了一代人的精神，習慣馴養的人類将徹底喪失與惡種為敵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