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拜伯死了。
眼前微微發花,盛襄想起搬進寝室的第一天,想起拉菲翻不完的白眼,候鳥賤兮兮的笑,大山那又臭又上頭的柏油味,拜伯慈祥又孤獨的眼神……
一顆心仿佛被捂熱了,又毫無征兆地扔在冰天雪地中。
盛襄壓抑不住地大叫起來,末了,又像是離巢鳥獸的哀鳴。
“我要殺了你!!”他撐起身子,握着徽章的手不住顫抖。
「你恨嗎?你想為死去的人複仇嗎?可你隻是一個賤民,沒有權力,也沒有力量。如果不是你今天碰巧走進這間房間,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與我說上一句話。」
或許是剛才的慘叫過于凄厲,聽得惡種心中燃起期待,憤怒往往伴随着無力和仇恨,這些情緒是病毒最好的養料。
他會變異成怎樣的惡種呢?辛普森饒有興緻地掰着手指。
「想要變強嗎?」辛普森用循循善誘的口吻,「你隻需要一場變異,就能變為超凡者,幸運的話,你會變成我們中較強的那一類。」
盛襄合上老拜伯的眼睛,将觀星者徽章小心放進貼身口袋,與另一枚放在一起。
他是弱小的,可他不想成為任何人的拖累,還妄想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周圍的人。
“我當然想變強。”
辛普森有意提醒他:「很好,年輕人。你還不知道外面的天地瞬息變了樣子,畸變後的感染者與士兵打的不可開交,而大自然的咆哮,很快就要吞沒這片失喪之地。隻有變強,你活下去的機會才比别人多。」
人們曾在這片雪原仰望星辰、探索宇宙,如今最後的觀星者就葬身在這荒廢的夢想裡。盛襄嘴裡喃喃着每一個逝去之人的名字,大多是代号,不曾知道真名。但這些名字碎成千萬片的浪花,水沫四濺,如同無數春蠶絕命吐出的絲線,将他與這個世界連起來。
他終究當了真。
那麼,一切真正開始。
盛襄喉嚨口幹澀辛辣,眼淚滑進鼻腔和咽喉——
“我想變強,但,不想像你這樣。你這個懦夫,不相信作為人的你強到可以改變這個世界,才會将變強的希望寄托于畸變,哪怕你自诩超凡,你也并不比手無縛雞之力的嶽芳菲更強。”
災厄森然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有一天病毒大概也會戰勝我,在那之前我或許活着,或許死了。等到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隻是敗給命運,絕不是因為‘想要畸變後變強’那種懦弱的理由。”最後,盛襄拔斷了電源。
我想用人的方式,打敗你。
他在心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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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回到地面,工業城裡最後一架飛機起飛,向南駛去。
雪原最危險的并不是如白色狂龍般的暴風雪,而是突如其來的雪崩。監獄崩塌引發的震蕩觸發了數十公裡外的索裡拓山脈雪崩,大雪之下的堅冰如同一連串多米勒骨牌,每一環節的奔潰都将引發更大的連鎖反應。
站在雪地上,盛襄開始耳鳴,那聲音好像萬獸奔騰,又好像遠古傳來的神秘吟唱。
他看着茫茫的白潮,一團翻滾不已、模模糊糊的白色勢不可擋。
大地發了狂。
大雪仿佛一個站起來能撐破天地的巨人,當它還看起來很遠時,幾秒後就會讓人徹底放棄逃跑的念頭,四濺的白色飛沫,将死亡具象化。
周圍還有沒來得及上飛機的士兵,和正與士兵交戰的畸變惡種,這個時候也都停下戰鬥。在自然浩瀚的力量面前,人亦或惡種的力量都微不足道。
一個士兵雙膝跪地,親吻着項鍊上的十字架,在災難面前釋然,動情呼喚他的上帝。
盛襄按着藏在胸口的兩枚徽章,心跳如擂,爆發出驚人的求生欲。
「活着就是勝利」
「你對與生存這個目标,必須無比堅定」
……
盛襄奪來那名士兵腰間的戰術繩,追逐盤旋半空的鳥類惡種,将繩子末端套在一隻掉隊的雪鸮足上。
他曾親眼見證過惡種雪鸮的喙能瞬間穿透頭骨,如果雪鸮受驚調頭來攻擊他則必死無疑。但也隻能亡命一搏,雪鸮生長于雪原,天生對于災害敏感,在雪崩來臨之際,它的本能反應就是躲避雪崩。
雪鸮的體型約有一頭羊那麼大,還是不及成年男子的體重,盛襄沒能如願離地,便死死拽住繩子一路拖行。
眼見身後的白潮忽遠忽近,讓人産生一種還差一點就能逃離雪崩的幻想。
随着雪鸮體力透支越飛越慢,他還是被白潮的末端追上。盛襄兩眼一黑,幾秒内就被大雪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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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太陽照亮了雪原,金色的光澤在少年眼睑處落下一層陰影,胸口起伏着,身體如嬰兒般蜷縮,陷在野獸厚實的絨毛裡自然而然地打着小呼噜,睡沉了。
少年身邊,是一隻比狼還大一倍的白色類犬生物,它幾乎與雪融為一體,閉合的眼睛呈現一道山雀般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