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軍橫抱琵琶有一搭沒一搭撥弦,漫不經心道:“真相有時候不那麼重要,局勢需要有個刺殺太子的齊王,那齊王就隻能是太子遇刺案的主謀。”
裴靜文說道:“他惡貫滿盈,死有餘辜,不值得同情,隻可惜真兇要逍遙法外了。”
林建軍仰望星月,一曲晉王破陣樂自指尖快意傾瀉,嘈嘈切切,狂放掃弦,聲聲伴有金戈鐵馬之意。
夜色之下,五六匹駿馬在官道上飛馳,由西向東,于八日後午夜抵達成德節度使治所所在地鎮州的節度使官署後衙。
“好好好,二舅哥這是沖我來的。”成德節度使王先禮翻身下榻,拿過搭在屏風上的白練汗衫披上,邊系系帶邊往外走,“去請公孫先生。”
行至門口,他眼轱辘一轉返回床榻前,粗糙手掌扣住修長脖頸,彎下腰來,用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親昵地蹭了蹭女郎細膩臉龐。
“若若愛妻,今晚夫君怕是回不來了,你自己先睡,千萬不要熬夜等夫君。”粗犷的嗓音和男人儒雅的相貌形成鮮明對比。
“你腦袋被驢踢了?”孫若初要睡着了,被他這麼一鬧,困意頓減,心情不太好,“快點滾!”
惡劣趣味得到滿足,王先禮放聲大笑,大步朝外面走去。
成德節度使官署正堂,夜風呼呼襲來,吹得燭火飄搖欲滅,王先禮坐在深沉夜色裡,手裡拈着一張隻有短短十字的白箋。
齊王刺太子,上存削藩意。
王先禮撚揉着白箋不屑輕哼,他那小舅哥是什麼貨色,他再清楚不過,這兩句話該調個先後順序才是。
不多時,一位身穿簡樸布衣的瘦朗文人闊步行來,他留着寸許長的青須,看年紀約莫四十好幾。
他面不改色沖檐下隻着汗衫中褲,箕踞而坐的男人拱手一禮,問候道:“明公。”
“先生看看這個。”把白箋遞給公孫治,王先禮托起矮幾上的酒壇狂飲一大口。
公孫治跪坐他身旁,拈着白箋沉思片刻,緩緩開口道:“這樁太子遇刺案就算不落在明公頭上,怕也會生出新的禍事牽連明公。”
王先禮恨聲道:“我雖聽調不聽宣,仍是奉魏廷為主,防秋守關中攻多聞從未缺席。他高晔真是好得很,削藩頭一個削我!”
公孫治寬慰道:“明公稍安勿躁,眼下不是抱怨的時候。”
王先禮深呼吸調整情緒,語調平緩道:“近來範陽那姓李的時不時挑釁,裡面怕是有魏廷的手筆。倘若他與魏廷勾結,成德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公孫治神色肅穆道:“當年我河朔三鎮高舉義旗,至今仍是魏廷心病。當今魏主存收攏河朔三鎮之志,成德若亡,下一個便是範陽或是天雄。”
“河朔三鎮唇齒相依,範陽節度使至多想借魏廷之勢從成德咬下一塊肉,與魏廷結盟吞滅成德,隻怕非其所願。”
王先禮神色痛苦:“話雖如此,姓李的真咬下一塊肉,我又為魏廷所棄,底下人順勢鬧起來,内憂外患,我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他扶額歎息:“不瞞先生,若叫我乖乖奉上權柄入長安為官,我心實有不甘,先生可有良策解燃眉之急?”
公孫治跑進堂中抱出一張地圖鋪在檐下,舉着燭台照亮黃河之北。
王先禮凝神細看成德周圍藩鎮,河東、義武、範陽、橫海、天雄以及昭義。
除了天雄那新上任的倒黴節度使,其餘各鎮節度使令人讨厭的臉迅速在腦海中閃過。
他掀起眼皮望向公孫治,公孫治恰巧也看着他,兩人相視一笑,同時指向天雄節度使治所魏州。
王先禮揚唇道:“新任天雄節度使被牙兵們擁立上位,這次借貸發了賞,下次的賞又從何而來?”
公孫治撫須道:“如今已是七月末,八月、九月、十月……江南諸道的秋稅和年貢就要送往長安,山高水遠,路上出點岔子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範陽那邊,明公暫且讓點利,哄他們作壁上觀,待度過此劫,再連本帶利向其讨回,豈不美哉?”
王先禮沒說話,食指有一搭沒一搭點着天雄地界,不知在想什麼。
好半晌,他慢慢開口:“從私庫裡拿出十萬貫、二十萬貫給範陽那姓李的倒也無妨,如何說動天雄節度使和魏廷作對,我一時拿不定主意。”
“能說動天雄節度使自然最好,倘若他實在不肯,我們便幫他肯。”公孫治抱拳,“屬下願走一趟魏州,為明公效犬馬之勞。”
“某得公孫先生,如得神助。”王先禮激動地兩手握上去,“先生行走天雄一事,待某明日見過公主再細細商議。”
元嘉三十八年三月,元嘉帝次女淮陽公主下嫁成德節度使之子王先禮,王先禮得授驸馬都尉。
元嘉四十年七月,淮陽公主誕下一子,雙名“存讓”,乳名“翎兒”,原為恭懷太子伴讀,現為太子琦伴讀。
同年九月,元嘉帝駕崩,天啟帝登基。
天啟元年二月,天啟帝晉封淮陽公主為淮陽長公主,賜食實封兩千戶。
同年六月,天啟帝下旨在鎮州為淮陽長公主建造儀同親王府的公主府,公主府下轄親事府和帳内府,配帶甲親兵侍衛八百。
天啟二年十一月,公主府建成,淮陽長公主搬離成德節度使私邸,獨居公主府。
天啟三年正月,晉淮陽長公主為護國淮陽長公主,加食實封五百戶。
天啟四年六月,淮陽長公主生下一女,其女三歲獲封永安縣主。
天啟七年五月,前任成德節度使舊疾複發去世,其子王先禮時年二十有七,奏請襲成德節度使之位。
上允之,加授王先禮鎮州大都督府長史、左武衛大将軍、檢校兵部尚書等職。
層層垂地紗簾後,淮陽長公主高晗斜卧黃花梨木小榻,染着蔻丹的纖纖玉手漫不經心輕揮,姣好少年撩起紗簾挂至金鈎後。
儒雅男人掀起珠簾,大步流星靠近小榻,神色慵懶的高晗勾唇輕笑:“驸馬不在節帥府陪你的若若愛妻,怎有空來尋我?”
王先禮停在距小榻三尺遠的位置,冷冷地斜了眼侍立一旁的少年,少年一驚,趕忙搬來月牙凳。
撩起衣袍坐下,王先禮從容道:“我為公主上書請見齊王最後一面,公主代我向至尊表述忠心,成德永遠臣服大魏。”
“我胞兄那狗彘不如的玩意兒,見不見有什麼要緊?”高晗玩味地欣賞精緻蔻丹,“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