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嘩變,搞不好要命。
秋十一把車趕到幕府後門,林建軍已在那兒等候多時,秋四等人雖脫了戎服,從氣質上看絕非尋常平民。
“先别下車。”林建軍制止掀開布簾就要下車的裴靜文,招手示意秋十一上前,附在他耳畔低語幾句。
裴靜文掀起側窗簾子,隔得遠聽不見他說了什麼,根據秋十一突然變幻的臉色和下意識蹙起的劍眉,依稀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
秋十一抱拳道了聲是,旋即轉身跳上馬車,秋四等人也踩着馬镫翻坐上馬背。
林建軍走到窗邊,緩緩擡手撫過不安的眉眼,噙着笑安撫道:“不是什麼大事,你和趙娘子先去客舍住兩天,過幾天我便接你回來。”
裴靜文雙手緊抓窗棂,指節用力到泛白,擡眸凝視面上依舊一派雲淡風輕的青年,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最終隻彙成一句簡短的注意安全。
“真是沒良心的,”林建軍裝模作樣歎了聲,“連句我想留下來陪你這樣的客套話都不會說。”
“去你的——”心頭那點驚懼瞬間一掃而空,裴靜文翻了個白眼,“萬一你聽不懂客套話要我留下,我年紀輕輕豈不是要給你陪葬?”
“能不能盼我點好?”林建軍半眯着眼輕捏她臉頰,“果真沒良心。”
“夠了!”趙應安忍無可忍,“我一個大活人還坐旁邊,你們真是夠了!”
裴靜文拍開他的手,摟着趙應安笑盈盈叮囑道:“記得幫我安安姐照顧好姐夫。”
林建軍詫異:“你喚青蒼什麼?”
“他喚我嫂嫂,我叫他姐夫。”裴靜文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各論各的怎麼了?”
離得近的秋十一哈哈大笑,頂着林建軍殺氣騰騰目光,揮鞭催動馬車将人甩在身後。
說是客舍,其實包下來一座二層吊腳樓帶花園的秀氣民房,離幕府隻有兩條街,坐車要不了一刻鐘。
二樓是兩位女郎的寝室,所有窗子都被木條釘死,隻餘房門通風進出,哪怕是大白天光亮都透不進去,房間裡黑沉壓抑。
白天兩人不愛上樓,要麼待在樓下暖閣烤火,要麼搬來鋪了厚絨的杉木搖椅,悠閑地躺臨街牆下聽嘈雜人聲,貪婪享受冬日暖陽。
夜裡,兩人睡在一張床鋪上,十指緊緊相扣互相安慰鼓勵,伴着透過縫隙照進來的火光和軍靴踏地聲和衣淺眠。
天雄軍鬧起來的原因,說來說去隻有一個字:錢。
魏朝此番乃是境外作戰,南征目标為南诏國都太和城,建昌府這個後勤物流集散中心便顯得至關重要。
建昌府被占,南诏會川都督不會善罷甘休,為避免後方不穩,需留一支軍隊駐守建昌府,迎戰會川大都督。
天雄軍幾度以下克上,誅殺自家節帥全家,“長安天子,天雄牙軍”威名遍傳天下諸鎮。
東西川、山南東道、荊南四鎮諸将一緻決定分裂天雄軍。
留兩百天雄軍和三百西川軍駐守建昌府,維持後勤運輸路線暢通無阻;再分五百天雄軍和兩千兵馬,對陣會川大都督;剩下的天雄軍跟随大軍南下。
未等行營都統陸乾做出決斷,天雄将軍當場掀桌而去,以其餘四鎮意圖合謀鲸吞南诏王城金銀财寶為口号,煽動天雄軍鬧事。
攻打太和城必将是一場惡戰,敗了魂斷他鄉,勝了……南诏王族世代積累的财富足夠抵消死亡的恐懼!
斷人财路,猶如殺人父母。
天雄軍世代相襲,互為姻親,内部關系盤根錯節又甚是團結,當天就披甲執銳圍在幕府前,吵嚷着要個交代。
其他諸鎮牙軍為獲利方,送到嘴邊的肥肉哪肯輕易讓人,有樣學樣圍了幕府,逼行營都統陸乾早下決斷。
天雄牙軍獨木難支,遂以那尚未定論的兩千對陣會川大都督兵馬,挑撥聯手打壓天雄的四鎮牙軍,引發征南大軍内讧。
白日彼此都還有所收斂,各方相安無事,到了夜裡,各種鬥毆、尋釁滋事層出不窮。
有一夜打着打着甚至闖入幕府,妄圖抓了陸乾逼他就範。
得虧陸乾身邊親兵都是血戰多年的骁勇悍将,幾棍打得亂兵嗷嗚直叫,才沒釀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裴靜文下巴搭在趙應安肩上,小聲嘀咕道:“我突然覺得那句話不對。”
趙應安問道:“哪句?”
“就那句聞名天下的‘長安天子,天雄牙兵’。”裴靜文身體往前湊貼着趙應安,一本正經解釋道,“你仔細想想,皇帝殺節度使還要安個罪名,天雄牙兵殺節度使可是手起刀落,比殺雞還幹脆,天啟帝哪配和他們相提并論。”
“要臉和不要臉的區别。”趙應安以手為枕,“也不知道爾爾如何了?”
昏暗燭火打在藏青棉帳上,照出果決灑脫的白色山茶花,就像有些人甯願頭破血流,觸目驚心地死去,也不願膽小怯懦地苟延殘喘。
幕府裡橫七豎八躺了一地鬧事牙兵的屍體,陸乾背着手立在檐下,喝止上前搬動屍體的親兵。
“傳我帥令,諸鎮牙将速至此處商議軍機大事,敢有不從者,立斬!”
酣然入夢的将軍被陸氏親兵從床鋪上拖下來那一刻,殺心幾乎要把天捅個對穿。
當他們緊趕慢趕來到議事廳,看見鷹視狼顧的陸乾和滿地狼藉,甚嚣塵上的殺意像輕煙散去。
陸乾,東川軍出身,元嘉二十三年駐守奉天,襄助先帝收宦官領軍權,升任東川都虞侯,又三年,領兵平淮南之亂,官拜淮南節度使兼同平章事。
而後他調任西川、忠武、東川、朔方、鳳翔、河中,于天啟四年重回東川任節度使至今。
對于面前這位坐鎮東川多年的節度使兼南征行營都統,他們不比目空一切的大頭兵,還是存了敬畏之心。
但是當談及誰留守建昌、誰分兵對戰會川大都督,這點敬畏到底比不過真金白銀和攻克敵國都城美名。
議事廳裡拍桌子摔凳子,扔令箭擲鞋子,荒唐吵鬧像菜市。
“住手!都給我住手!”陸乾勃然大怒連拍長桌,“你們是皇朝将軍,不是連鍋都要砸了分的蠢貨!”
天雄牙将冷笑道:“要是隻有一口鍋,也不至于像娘們似的扯頭花。節帥遲遲不做決斷,可是從合州那位女巾帼處,染了婦人家的優柔寡斷。”
“你老漢!”坐他旁邊的王钺破口大罵,對着他顴骨就是一拳,兩人登時扭打作一團。
林建軍上前拉偏架,天雄牙将挨了好幾拳,另一天雄将領看不過,撸起袖子加入鬥毆。
見不得拳頭落在林建軍身上,嵇浪抱住天雄牙将就是一個過肩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