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明十二年,北疆軍新兵拉練當天。
馬匹車輛有序的行在前頭,後邊跟着兵士。
姜枕的車在最前邊,依舊是那輛簡樸的車駕,有些地方已有些磨損,不過懂行的一看便知,木頭油烏粗壯,定是上好的烏木,而那拉車的駿馬,壯碩雄健,更是戰場馳騁的品種。
姜枕在車内,依偎着阿笙。這輛車是她六歲生辰那年姑姑送她的車駕,由宮中最好的匠人設計而成。雖然外表簡樸,甚至通體黑的有些沉悶,但車身極穩,即便是在坑洞的山路上急行,也能減去大半颠簸。那年國公夫婦帶着姜安北上,邊疆不穩,夫婦二人整日忙的頭腳倒懸,給姜枕寄回的信上也隻有生辰快樂四個字。姜枕生辰在年末,恰逢京城下了三四天的大雪,姜枕從宮中回府,孩童體弱,着了風寒生了場大病,連着生日,高熱不退,隻等過了初一才好轉。
這輛馬車陪着她去遍京城,去到南安外祖家,如今來到北疆。
這是她最心愛的物件。
姜枕眷戀一切能給她安全感的東西。
馬車走的不快,怕她“脫缰”,窗戶如今從外頭封着,這是姜安的法子。
走了約莫一個半時辰,隊伍原地暫做休整。車外傳來腳步聲,随即車簾掀起,姜安身側的空隙,姜枕看到外頭目之所及已是遍野黃沙。
應是快到了。
“再有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到時候你先别下車,等我來接。”
“诶,姜安,祁鳴也在隊伍裡對吧?”姜枕坐直了身子。
“你又想幹嘛?”
“問問嘛,看你會不會一視同仁。”
“自然在隊伍裡,軍規白記了?不看出身,既入軍營,一律從底做起,雖是太子,一視同仁。”姜安肅然。
到駐紮地,馬車被牽至邊緣,姜枕捏起門簾一角,眯着眼往外看。
打樁的打樁,支帳的支帳,牽馬的牽馬,搬貨的搬貨,忙的熱火朝天。把門簾拉好,退回座上,又側身向後半躺去,枕在軟墊上。
思考中……
姜安果真在自己帳旁紮了個小帳。他的營帳特地紮得離新兵帳有些距離,還特地撥了幾名親衛把守巡邏,倒是真打算弄個“銅牆鐵壁”。
訓練場四周,瞭台簡易結實。姜枕每日作息與新兵一樣。本次新兵拉練的重心是兵器使用、列陣排兵,和最後的戰場模拟。
而姜枕的主要任務,就是在他們列陣排兵和時登上瞭台,邊看底下的變化,邊聽教習的講解,随手在冊子上記畫,待回帳後,每日一篇小論,算是檢測。
姜枕頭一回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
更别提還有各種兵器的理論學習以及兵法研讀什麼的。
每日累的她隻想睡覺,連睡前洗漱的力氣都擠不出來,虧得還有阿笙。
但軍營從不缺累的筋疲力盡的人,放眼整個新兵營,任憑你是粗壯大漢還是身瘦體薄,訓練一天,站着都能睡着。
舉個例子,短短幾天,祁鳴已經練就了站着入睡的本領。
他從出發那日便知道,姜枕定是來了。
别人可能看不出,但他斷然不會,那駕馬車,是宮裡的手藝。
北疆軍傳統,新兵拉練二十天,過半那日,篝火晚會,載歌載舞,舉營歡聚。
誠明十二年八月二七日,拉練第十日。下午訓練暫休,姜枕也被“特赦”,連午飯也未進,倒在床上睡的不省人事,直至酉時。
姜枕本沒有午後小憩的習慣,更不用說熟睡,因為她覺得午後睡覺,睡醒後要麼腦子總是昏昏沉沉的半天不清醒,要麼就是頭疼發暈。
總之就是不舒服。
但今日實在是累了。就算醒來不舒服,她也認了。
流雲緩動,日移向西。不知是誰執筆,将太陽不斷推動,留出大片空白,于是下筆,用極輕的筆觸,描出月的輪廓。
姜枕坐在床邊,披着外裳,目光呆愣。
睡醒了,頭不疼也不暈,既不昏也不沉。
就是心裡好似墜着顆碩大的石頭,難受。
阿笙端着溫水進來,看見的就是她呆呆地坐在床邊,剛睡醒,臉有些腫,走近了看,眼睛紅紅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忙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上邊挂着的布巾,在水中浸濕,擰到半幹,疊好放在手心,在姜枕身旁緩緩蹲下,将布巾遞到她手中。
“公子說,咱們營地北邊那,有個地看星星特好,今晚帶上小桌,小姐之前說好吃的炙肉炙番薯也都包着,他忙完了就帶你去看星星,看到多晚都行。”
“哥那麼忙,阿笙,你傳個話,晚會完了,就早些休息,星星,我想一個人看,”頓了頓,“不給他添麻煩,不走遠。”
“好。”
天上的墨被一遍遍加重,最後一抹霞光消失在地平線,今日的太陽隐沒,又是新的過去。
篝火猛竄,志比天高,要将夜空照亮。
沒有觥籌,漢子們抄着海碗,空氣中盡是酒香,還有粗犷又爽朗的歡笑。個個面紅耳赤,倒是連熊熊的火焰也遜色三分。
“蘇兄,今日别拘着啦,這麼點酒還喝不下了?夠不夠意思啊?是不是兄弟!”楊河一手抄着空碗,一手攬過祁鳴,适才喝了五六碗,他整個人已散發着濃厚的酒香。
“嗝,就是,蘇……蘇兄,今日難得休整,你還不盡興,一口幹啊!拿出點咱北疆漢子該有的豪邁來!”趙烽景一個海碗撞上他的碗,砰的一聲,“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