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傾西，姜安立在岸邊，望着湖中青碧的波心。
就要進入蒼薊的勢力範圍，若是這裡再找不到……
他的眼底愈發深沉。
不會的，直覺告訴他，不會的。
湖岸總是多風，風掠湖面，蘆葦搖曳，掀起額邊的發絲，陣陣涼意撲到面上，姜安眉角微蹙。
戍戎城。
三人坐在馬車裡，車簾被帶子束着，随着颠簸左搖右擺。出門前，辛玉為姜枕祁鳴上了妝，今日騰豐節，街上的人怕是比平日還要多上幾番，打扮的更近蒼薊人，不說更方便，起碼安全。
果不其然，馬車還未駛出巷口，便被人流攔住去路，姜枕探了探腦袋向窗外瞧去，瞧不見巷口的盛狀，但聽人聲鼎沸。男女老少，叫賣吆喝，或孩童哭泣，或鼓掌叫好，總之是什麼聲都有了。
姜枕想起從前在京城和阿笙溜去市集還有在南安跟隔壁家的阿姐去趕會。心裡更期待了。
“要不我們下車走吧，坐在車上估計一個時辰都過不去。”她有些迫不及待。
祁鳴看着姜枕的樣子，垂頭，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正欲開口，隻聽車外說：“前邊堵死了，要不您帶着他們步行前去吧，屬下們暗中跟着。”
隻不過說的是蒼薊話。
“馬車停回去。”烏鶴用蒼薊語回到。
姜枕同祁鳴對視一眼，“怎麼說？”她依舊是剛剛歡快的神情。
“應了姑娘說的，前邊路已堵死，我讓他們把車先停回去，左右路不遠，走去更快。”烏鶴笑着解釋道。
三人接連下車。
随人流彙入正街，道路便寬了許多，人雖更多，卻不似剛才那般擁擠，三人并排走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其實主要是烏鶴和祁鳴在聊。姜枕一時跑到左一時跑到右，什麼都新奇，什麼都有趣。
四處的店鋪，柱上都綁着麥子，若是粗柱子便綁一小把，若是細點的柱子那就零星綁幾根。
這是騰豐節的傳統之一，叫“系豐”。
蒼薊以遊牧發家，全國能種糧食的土地就那麼多，且越往北走便越少，戍戎不僅是邊境重城，更是産糧主地，因此在蒼薊人心中，戍戎還有個名字，叫“上天的珍寶”。
每年的騰豐節，要論盛大，放眼全國，戍戎必居榜首。
烏鶴與祁鳴并肩走着，看着姜枕東跑西跑，活像林間歡悅的小鹿，今日，小麥般的膚色顯得那笑意晏晏的眼睛越發燦爛，明媚似勝太陽。
烏鶴看着那明媚的陽光，嘴角也微微地上揚。
今天的天氣格外明朗，高空湛藍，微風涼爽。
姜枕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聰明了，雖然不懂蒼薊的語言，但這世上又不是隻有用嘴說才溝通得了。
當她在第一個攤位，通過揮舞比劃，誤打誤撞讓那位老阿婆以為她又聾又啞，還送了她一包海紅子後，姜枕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迅速掌握了這門與人交際的好方法。
無論是擠進人堆看雜戲，還是看傩舞，憑借一雙手和澄澈的眼神，她總能得到一個絕好的位置，尤其是在什麼肉幹炒米的攤位，店家在她同其他人一般嘗過後，總會再給她一小片或是一小把，讓她拿走吃。
祁鳴跟在後邊，左一句嫌棄，右一句丢人的跟姜枕互怼，然而語調卻輕快，笑意徑自蔓延。
連烏鶴都覺得，他的嘴角就要揚到到天上去了。
“你别在那騙完吃喝還要回頭看我一眼，讓人家看出咱們認識。”
“我的好兄長，這滿街上誰注意到你了，多瞧得起自個兒呢？”
姜枕嘴裡塞着肉幹，不屑的向祁鳴瞥去一眼。
前方，戴着氈帽的老阿翁撥動琴弦，馬頭琴悠揚蒼遠，與喧鬧熱絡分隔，又與人聲鼎沸融合。
琴音時而憂傷蒼涼，時而高亢激昂，猶如草原上的風。
風過平野，在萬馬奔騰中穿梭，在無邊空寂中彷徨。似與周遭交融，又獨立于外。
烏鶴這才發現，臉上不知何時挂着的，自然的笑。
他忽而有些怔愣，極快地拉平嘴角，要抹去心中那感覺，隻一瞬，垂下的眸裡，茫然地顫動。
隻一瞬。
他一面極力扼殺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一面又忍不住的不安的貪戀回味。
即使面上又挂起那清然的正常的淺笑。
将近正午。
“看了這麼久，姑娘可有心儀的？”
“戍戎真真是寶地，我隻覺得樣樣都好，”姜枕回應，“難挑出個最心儀的。”
“她之前規矩沒教好，現在就成了這副沒大沒小的樣子，”祁鳴無奈笑着，眼底卻是溫柔，“讓你見笑了。”
“不會，挺好的。”烏鶴垂眼。
已近午時，街上人流似有減少的迹象，暖陽懸在天上，将三人的影子不斷拉長。
兩邊的攤位，販賣的開始與先前的重複，姜枕也不再東跑西跑，與兩人并肩，語氣歡快。
剛才腳下沒停的跑，此刻她額上蒙着一層薄汗，碎發打着彎交錯，服帖在額邊、鬓角。
烏鶴覺得心裡原本很清晰的東西忽地模糊起來，他猶豫的想着，今日和他們出來，究竟是對還是錯。
但這些雜亂的想法隻在腦中匆匆掠過，身旁的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一句他就需回一句，沒時間多想。
他擡頭看了看天，依舊是那樣遠，遠的讓人夠不到。
“烏鶴，你最喜歡吃什麼？”
視線從天上移下，和姜枕撞個滿懷。
好近……
他立即轉過臉，不自然的眨眨眼，“我，我最喜歡的……奶茶吧。”
“今早吃的那種嗎？”姜枕有些驚訝，“沒見你多吃。”
“不是。”他緩慢的說，“我阿母做的那種。”
“那一定很可口。”
“不是，用你們中原話講，那是個‘離經叛道’的味道。沒人會說可口。”
“但對你來說，卻是獨一份的。“
姜枕眼波柔軟，唇角淺淺上揚。她沐浴在光下，明明稚氣未消，卻就是真切的，溫如暖玉。
烏鶴後悔開口了。
終于，心不受控的狂跳。
暖陽、輕語、小院、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