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數天,一路上都安生了許多,兩人忽地對彼此更謙敬了,就是這謙敬的總有種說不出的……别扭。
“我下車添點水。”
“水袋在這兒,慢點下車。”阿笙在外邊正欲提起簾子,卻快不過裡邊的人。
“多謝殿下。”
“下車慢點。”
兩人的表情都很奇怪。
阿笙覺得他們倆一定在車裡發生了什麼。
顯然一旁的元初也這麼覺得。
一行人再沒怎麼停過腳,日夜兼程的趕路。半月有餘,到了南安地界。
“殿下在南安待多久?”
“枕枕待多久?”祁鳴笑着反問。
“久不了”
“未必吧……”胸腔漫出幾聲輕笑。
“臣女雖一直在北疆,卻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殿下這些年的政績,不能說件件詳熟,隻能說是如雷貫耳。此案牽扯或廣,于旁人而言自是不易,但既然太子殿下親自出馬,臣女相信,以您的絕頂才幹和麾下一衆錦囊般的人物,此案定會水落石出。臣女愚鈍,怎敢在您面前耍大刀。”
“我适才何時說讓枕枕來幫我了?”祁鳴笑着看她,“枕枕想怎樣都好。”
姜枕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于是别開臉,“其實若是……真有什麼地方需要,我要能幫上忙,偶爾,也可以。“
“什麼?“祁鳴笑容更甚。
“沒什麼,快到南安城了。“
“枕枕剛說的不是這句。“
“你……“姜枕雙眼憤然。
祁鳴松垮的靠在車廂上,明亮的雙眸微眯,一身暗綠的窄袖外衫,領口,黑色繡線的交領中衣繪出服帖而規整的邊線,陽光自他身後的窗縫擠進來,落在黑金腰帶上。
六年時間,相熟的少年早已褪去了年少的青澀,無論是硬朗而英俊的身形樣貌,還是深邃堅韌的氣韻,都似是完美的無可挑剔。
姜枕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臉上又燙起來。
她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祁鳴沒有錯過姜枕面上短暫的精彩,看着她生動的模樣,眉眼越發柔軟,溫潤的眸中,光華流轉。
日影西沉,趕在日落前,他們終于抵達南安城下。
兩人此番行程皆在暗中,祁鳴在市中順福客棧門前下了馬車。
車駕繼續悠悠前行,姜枕捧着祖母囑托的那個不大的木盒,指尖在盒身上描摹。
她已經不太記得清外祖母的相貌了,嗯……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也不知道府裡變化大不大…呼,燙燙燙!“阿笙低頭剝着剛在市上買的烤紅薯,在北疆習以為常的整日吃,自覺早吃膩了,結果這半個來月沒吃,居然還真又有點想。
“小姐,你當真不吃嗎?”阿笙舉着剝淨皮的紅薯問她,“蜜都烤出來了。”
“你口水都出來了。”姜枕拿起剛才問小販多要的油紙,“墊着點吃,饞貓。”
安府在城南楹盈巷,跟鬧市隔着好幾條巷子,幾十年前還是南安顯貴紮堆的地方,不過到姜枕幼時來小住時,已然搬的所剩無幾。
安府一直在此。安哲“殉國”後,靖朝高祖感念其忠膽。下旨厚葬,善待安哲餘下家眷。天使領着撫恤的百兩錢财到了安府,離開時,安夫人親自送至府門口,連着那百兩的錢财。後轉年,安時婉與姜翊于京大婚,宮中特賜的鳳冠霞披,十裡紅妝,滿京無人不豔羨。
但安時婉是從蘇府出的門。安夫人一件嫁妝也沒給她。
後來過了許多年,直到姜翊承了定國公的爵位,姜枕後來也送到南安小住,兩家關系似有緩和,今上有意予安夫人诰命,可這聖意才剛剛傳到南安,安夫人立刻休書一封直抵京城定國公府,再之後國公府将信原封不動的遞到陛下面前,整張紙上隻有一句話——“安時婉與南安府安家,親緣已盡。”
任誰還能有什麼想法呢?
倔老太太。
南安的天比京城要暗的早。
安府的小厮得了令,一瞧見她們的馬車便小跑上前,引着車駕從偏門進了府。
安老夫人在正廳等她。
府内沒什麼變化,時間像在這裡靜止,姜枕跟着女使穿過曲折的廊橋,清幽的小徑。安府是典型的江南園林,溫婉、雅緻。大到亭台樓閣,小到一花一木,都能感受到設計者的巧思和用心。
推開門見到安老夫人的那刻,模糊的記憶刹那間變得清晰無比。
時間在這裡靜止。不知是光亮的原因還是真的,少說也七八年了,安老夫人沒有絲毫變化。
發髻整齊的反光,端坐在座上,大襖平整的找不出一條褶皺。
“孫女姜枕,給外祖母請安,外祖母金安。”
姜枕雙腿先後跪下,恭敬地行了頓首禮。
半晌,座上傳來聲音: “長大了啊……”
姜枕微愣。
“你之前住的那間已經收拾出來了,這些天就還是住那吧,我最近乏的很,也不用再日日過來請安,但規矩不可壞,你就兩三天來一次罷。”
老夫人沒讓姜枕多留,交代完零碎的事宜便讓她回去歇着了。
女使提着燈籠在門口候着,見姜枕走出,趕忙垂眼上前領路。
身後,房門未關,老夫人凝視着姜枕離去的背影,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