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因着那連夜趕制出的藥方與箫颦所施行的的對策,城中疫病明顯見弱,直至那焚燒地的大火最終燃盡,僅剩了一地焦土不複聲息。
“瞧這形勢,恐怕不日便可開城解封了。”
箫颦幽幽道,看着手中一疊文書提筆批對。
“是,城中暗渠業已大緻修繕完畢,剩下的隻待解封後由工部官員負責規劃即可。”
陸琛颔首道,盡管已被那繁重的災情事務折磨得發絲淩亂眼眶烏黑,可在提及現狀之時仍是若有似無的躍出一抹淺淡的釋然。
箫颦含笑垂眸,亦是松了一口氣地看向他說:
“我已下令可放行官員出城,但你回去前還務必好好整理一番,帶着面巾都這副模樣,我都不敢想他日解封你得邋遢什麼樣,屆時可别吓着老師了。”
她難得調侃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倏而便想到了陸琛的祖父陸太傅。
當年他們幾個結伴在陸家學堂聽學時總被他橫眉冷對地痛斥不尊規矩,可私下裡那小老頭自己卻常常夜半醉酒高唱,常引得旁居于此的吏部王尚書夜不安寝。
原以為這二人必會打得不可開交,可誰知到了最後竟成了兩個老頭一同月下共飲,擾得周遭苦不堪言,以至于那年齡一大把還被禦史當朝彈劾,可歎那一世清名,到了晚年竟全栽在了這樁酒事上。
思及此箫颦不由得低笑出聲,看着面前亦是猜透了她的陸琛彎了眉眼說:
“老師現在還跟王尚書喝酒嗎?”
“不了,年紀大了喝不動,也唱不動了。”
陸琛如是答,轉了下眼眸接着又說:
“如今換作吃糕,下棋,品茶,吵架了。”
他在旁掰着手指頭一條條地往下數,箫颦在前樂得不行,想到兩個頭發花白的小老頭成日裡掰扯吵架便覺得有趣無比。
“改日,我提了西城的桃酥去看老師。”
箫颦含笑說,可那轉動的雙眸卻是不經意地流露出了些許真情實感。
陸琛即刻會意,颔首揖禮地向她道:
“那待臣先探聽好王尚書幾時要來,再請殿下提了桃酥過府拜訪罷。”
箫颦朗聲大笑,可是還沒等多笑兩聲便因着喉中損傷咳聲不止,陸琛在旁笑諷她樂極生悲,可手裡卻是拿了放在桌上的枇杷糖遞了上去。
然而,還不等箫颦将那糖塊取出便聞聲聲躁動忽自外間傳來。
“六公主殿下何在啊?”
一聲高喝倏自外間傳來,陸琛頓時一怔聽着那熟悉的聲音胸口一沉。
“呦,陸大人也在啊。”
紅袍麒麟躍入眼簾,李璟闊步向前,身後跟着一衆佩刀錦衣衛踏入布棚。
“緝熙,你這是幹什麼,你不知道......”
“陸大人。”
他厲聲打斷道,眸光向下一掃不悅地皺起雙眉說:
“奴婢也是秉公辦事,請大人,行個方便。”
李璟揖手,陰鸷的眸子暗流翻湧,無視陸琛那不可置信的雙目他徑直向着面前之人而去。
“今日有人上表天聽,說太子赈災期間因故受傷,卻正巧六公主此刻前來,毛遂自薦,内閣輔臣議後上表,疑有人故意暗害太子,滋事體大,特派奴婢前來徹查。”
李璟質問道,面上蒙了一層猖狂的狠利。
箫颦毫不遜色地刺笑一聲,起身向前緩緩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道督公怎地這般好心,原是在此等着我呢。”
箫颦讪笑道,一雙眼眸冷光乍現,沒有絲毫掩飾地亮明了身份。
“既如此,那殿下,請吧。”
李璟側身颔首,說着便讓出一條窄道。
箫颦不語,隻是震了袖擺昂首而去。
“殿下不能去!”
陸琛脫口而道,不管不顧地便往上撲,然而還未等近身便被身後兩名眼疾手快的錦衣衛架離了一旁,他奮力掙脫着,企圖擺脫那鐵鉗一般的桎梏,可到底不過一屆文官又怎能敵得過那訓練有素的錦衣衛。
“李緝熙!你瘋了嗎?這其中隐情如何别人不明你還不知嗎?怎能由着東廠來此拿人!”
他不要命地怒吼道,髻間玉弁墜落在地,額前青筋暴起一雙眼更是漲得通紅。
李璟不甚在意的瞥了他一眼,颌下帽繩系得一絲不苟,襟前麒麟飛舞張揚,與之狼狽相較尤甚雲泥。
“陸大人慎言,奴婢也是秉公辦事罷了,陸大人不服,大可請奏上聖,何必在此浪費口舌。”
他語氣冷極,全然不似那曾經的英姿勃發,威武張揚。
陸琛怔住,呆滞地甚至忘記了掙紮,看着面前那相貌尤未改,但卻已然面目全非的昔日摯友一行熱淚滾滾而下。
“緝熙...你怎能...她是殿下啊,她是華陽殿下啊......你怎能半分不為她辯駁,拿人就走呢?這其中誤會重重,疑點重重,你怎能作勢不理啊李璟!”
“夠了懷稀。”
默然許久的箫颦倏然回眸瞧他道,看着他那凄哀痛楚的眼眸慘然一笑,垂下眼簾,再不敢去看那一室淩亂。
“懷稀,華陽死了,緝熙...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