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膠,某種程度衡量着一個人對手感到底有多癡迷,一旦走上灌膠之路,便會一去不複返,沒有一個人可以擺脫這種誘惑。灌膠可以快速改變膠皮性能,膨脹、軟化、增強彈性和手感,自從劉指導教會了這項技能,鐘芒便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無機膠水時代,套膠海綿需要在比賽或練球前灌膠,讓海綿充分吸收膠水,攤開海綿面向自己,先豎着刷一遍膠水,等待幹燥,再橫着刷一遍膠水,兩張膠皮刷完,平平放在桌面上。
再去刷底闆,先刷正手,等待膠水幹透時鐘芒喜歡用球拍當扇子,來回猛扇幾下,把球拍放在和眼睛有一個小小夾角的位置,借助訓練館頂部的白熾燈查看底闆上的膠水是否幹透,若是幹透了反射的光線會柔和一些,若是沒有幹透白熾燈會像水面波光粼粼般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待膠皮的一面向裡卷起,一切準備就緒,先固定貼好靠近拍柄的一道,左手拿着膠皮的圓弧頂,右手推動滾軸輕輕用力,像擀面杖一般把膠皮貼到底闆上,查看整個圓弧是否都牢牢粘住,原本剪得剛好貼合膠皮會擴大一圈。再重複一次反手膠皮。鐘芒早就熟練掌握了如何均勻、快速地灌膠,為了膠皮完整好看,她的套膠總是剪小一圈,每當比賽結束撕下膠皮,那張小小橢圓形紅黑色膠皮,像個未長大的孩童般。
休息了五天,重新回到訓練場的鐘芒丢失的不僅僅是準心,還有自信。打球幾年球技和成績都穩步向上,比賽中隻要赢過對手一次,便擁有無限的信心,可以在落後時擺正心态,一分分拼回來。可這一次無論怎麼努力,都達不到休息之前的狀态。這是完全陌生的領域,沒有經驗可以借鑒,沒有辦法可以拜托,鐘芒剛剛發現的初中生“常規”世界瞬間失去了吸引力,而自己熟悉的世界也灰暗一片。
“靈風,你經曆過這種時刻嗎?”晚訓結束,走在路上的鐘芒忍不住踢着路上見到的每一個小石子。
“當然有啊,不止一次。”靈風下午就發現搭檔的不對勁,隻是這種事情外人無法插手。
“有過?什麼時候?”
“有三次吧,第一次是三年級,你第一次赢我,後面一整個月我都沒再拿過隊内冠軍,還是李教練帶我,每次比賽之後都被訓得很厲害;第二次是那次全國大賽,團體丢了單打雖然赢了,但總覺得心裡多了一道坎,怎麼都邁不過去。”
“三年級我赢了你一個月?” 靈風雲淡風輕地描述,鐘芒的記憶裡是完全不同的模樣,她隻記得那一場球她們平分了很久,最後自己拿下來,至于後面一個月的事情,信心是多了很多,但是一次都沒有輸過季靈風,這事不大可能發生吧?
“嗯,我記得很清楚,決勝局我一開始是8-6領先,兩輪發球以後10-8已經拿到賽點了,後來你發了一個反手位發球,直接發球搶攻直線得手,然後又發了一個常規球,落點比較長擠到我中路,我的回球過高,被你一拍沖死。10-10以後,我整個心态變了,從笃定自己會赢,變成了不能輸,最終比分停在12-14,我反手沒有防住你的側身位斜線。”
鐘芒有些驚訝,絲毫沒有注意到靈風眼中的失落,也沒有注意到過了這幾年靈風依然能夠完整地複述處每一分球的具體路線,“那第三次呢?後來你怎麼擺脫這種狀态的?”
季靈風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外公,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第三次就在上周。跟随劉教練訓練後,挨罵少了很多,自信多了幾分,劉指導比李教練耐心多了,可那種會拐彎的弧圈球到底要怎麼拉?
“咬牙堅持喽,沒有别的辦法。”
沒有别的辦法。鐘芒不知所措起來,就連路口和季靈風、外公告别都變成了機械揮手。開門、換鞋,喊了一句“姨父姨媽我回來了。姐?”才想起來周五姐姐有晚自習,會更晚到家。
餐桌前吃着姨媽的加餐,嘴在機械地嚼、吞咽,目光渙散,盯着餐桌前面的多寶格發呆,至于那多寶閣上到底放了什麼,值不值得看一概不知。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球場上怎麼能容許發生沒辦法的事,永遠都要有解決之道啊。
門外鑰匙響起,碗裡的東西吃得就剩一口,肖舒進門後看着發呆的桌邊人,不明所以。“爸媽,我回來了。”
迎出來的鐘隐問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大晚上回來這麼晚,下學期要麼你還是申請個宿舍,和白露一起申請,兩個人有個照應,我們也放心點。”
“濠州就這麼大,我回來不過半小時,公交車還有,宿舍還是留給外地的同事吧。”
“不沖突啊,申請了能分配給你,就說明你夠資格。周末還可以請白老師來家裡吃飯,改善夥食。”肖國柱加入了對話,旁邊坐着的小不點一聽白老師要來家裡吃飯,靈魂從屋頂回到了體内,飛快地扒完了最後一口飯,擡着碗放到水池裡,趕緊躲進自己的房間裡寫作業。
“她今天怎麼了?呆呆傻傻的。”
“這兩天都這樣,不知道,你洗下手去問問?”鐘隐私下問過生活學習,沒問出個所以然,肖國柱問了訓練的情況,猜測和練球有關,但具體是什麼,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肖舒放了東西,洗了手,敲門進房間假裝随意地趴在單人床上翻她的書,還沒等自己開口,鐘芒在台燈下歎氣了氣,原子筆在手裡轉得飛快,沒有掉落的聲音。“姐,你說這世界上有沒辦法的事情嗎?”
“當然有啊,不但有,還很多呢。”
“姐姐也遇到過嗎?是什麼?”手裡的筆還在飛舞,臉轉向了肖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