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學期沒回過家,你也會對家産生微微的期待。可很快你便發現,一切都是徒然。
你在書本中讀到了宇宙的廣大無垠,數學準則的極簡與優美,曆史迷霧一般的輪回與往複。可回到家後,你面對的永遠、永遠還是那一套。
父母因你的到來展現出短暫而虛僞的和滿,但不過兩天,一切都暴露無疑。飯桌又變成了沒有硝煙的戰場。
一切又回來了。你母親含沙射影的挖苦和抱怨,你父親沉默寡言的懦弱與酸楚,最後一切化為礁石上那句刻痕深深、鞭打過你千百次的話——“兒啊,媽隻有你了,你要好好讀書。”
你疲憊得連呼吸都是沉重的。
你的家像死了千百次的墳場,比古埃及法老死得更徹底。
在這座城市裡,陳知玉是你唯一的新鮮空氣。
可你直到第五天才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設,去與他見面。
你在害怕,你在猶豫。他在信裡的語調是那麼歡快,向你介紹他新認識的朋友,他的新生活,他班級裡的梗與笑話。
他已經離開你,建造了新的宇宙。那個新宇宙裡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感情是需要培養的,四個多月的分離後,你不知道你們的感情是否如初。若你們的談話中出現了客套與尴尬,那會比殺了你還難受。相比一地雞毛,你甯願保留最初的那份美好。
可你想他了。
你想與他見面。
在約定地點等他的時候,你無數次屏息又深呼吸。你們的友情像薛定谔的貓,在夏季無風的烈陽中,不知死活。
突然身後傳來快速跑動帶起來的風聲,你的肩膀被砸了一拳。
“嗨!”
“嗷。”你吃痛地捂住肩膀轉過身來,便見陳知玉笑得直不起腰,指着你說:“哎喲,老遠就看到你了,什麼破發型。”
你内心尴尬卻面色無波地摸了摸頭發,為了見他,昨晚你特意去理發店剪了頭發。理發師技術欠佳,頭頂缺了一小塊,不仔細看很難分辨。
你說:“不許笑。”
他笑得更歡了,搭着你的肩膀往路上走:“我還以為你躲在家裡練撿到的武功秘籍呢,廢寝忘食,不肯出門。”
你一本正經:“已經到煉氣期第四層了,今晚可通宵打坐參悟,向第五層發動總攻。”
“走,給我複印一份。”他拐着你往旁邊的打印店走,“今天開始修煉的話,能超過你嗎?”
“不能。”
幾句話間,你悄悄松了口氣,薛定谔的貓還活着。
你們穿過人流繁忙的大街小巷,急切地和對方分享着見聞。分離并未使你們疏遠,而是讓你們更渴望了解彼此。
吃過小吃攤的炸土豆和臭豆腐,他帶你逛了他的高中。你用指尖摸索他的課桌,他抄寫的黑闆報,他的試卷和筆記,聽他講述學校的趣聞。你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從每一處角落掠過,深深記住陪伴他的一草一木。
傍晚時分他邀請你去他家:“我媽天天問你什麼時候回來,讓我帶你回家,要和你說話。”
“啊?”你受寵若驚,“為什麼。”
他笑:“你是我唯一帶回家過的朋友啊。”
你問:“那你高中的朋友呢?周末和你玩的,叫熊什麼的。”
他騎車走在前面,聲音飄來:“不如說說你的新朋友,那個叫什麼錢什麼淵的。”
他媽媽依舊知性美麗,及腰的頭發優雅地垂落在米色棉麻襯衫上。她坐在沙發上,态度親切地和你說話,問你的高中生活。你捧着她倒的茶水坐得端正,拘謹地回答着她的問題。
中途陳知玉被他爸爸叫到樓上,他媽媽問你:“小顧在高中,能找到像小陳這樣的好朋友嗎?”
你望着陳知玉上樓去的背影,有些緊張,以至于聽錯了她的問題。
“肯定能的。”你說。同時你心道,他已經找到了。他這樣好的人,怎麼也不會缺朋友的。
他媽媽喝了口茶,輕輕地歎了口氣:“唉……小顧你性格這麼好,肯定有很多朋友。他就不行咯,上高中後每天一放學就悶在家裡給你寫信,周末也不出去,也沒聽說過和哪個同學玩得比較好……”
你先是迷惑,而後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你突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