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痛苦的記憶總是趨向于忘記,你今後每每回憶起那段時間,隻剩塗滿馬賽克的光斑。
隻記得你的期末成績是年級第一。在逆流中奮力長大的孩子,沉寂與難過更容易造就你的成功。
然後是你最厭倦的春節。
你們一家人照例去鄉下外婆家過春節,大巴上你父母再次因為你永遠搞不懂的理由而争吵,彼此冷着臉不說話。而下車後面對一大堆姨姑舅婆時,他們堆疊在臉上的假笑像小醜忘記摘下的面具,更像十萬裡皴皺的幹枯貧瘠土地,挂滿了腐朽與滑稽。
你坐在昏暗的堂屋裡,百無聊賴地數着手指上的骨節,佩服起你父母旺盛的精力來。老舊鄉下房子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們變成臨時的戰場,精準地抓住每一秒無人關注時的空蕩,表達着恨意。偏偏還能不被喜氣洋洋的親戚們發現,十足高明。
對于那個春節,你隻記得連綿不絕的冬雨,褲腳被濺起的泥滴,大巴客車烏隆隆的尾氣。
再開學,已是花開莺啼的早春,你在姹紫嫣紅的春光裡重獲了自由。
開學當天,教室裡的人寥寥無幾,都在奮筆疾書地補作業。你拎着書包徑直走到最後一排,選好了這學期的座位。
不久,一個男生哼着歌從後門進來,環顧一番後走到你身邊,摘下一側的無線耳機,指着你旁邊的課桌問:“打擾了,這裡有人嗎?”
你說:“沒有。”
他拉開椅子坐下,從挎包裡掏出好幾本明顯沒有動過的練習冊,你甚至能聞到嶄新的油墨氣味。
“剛好,兄弟,借來抄一下!”
他自來熟地伸手薅走你桌上的練習冊,翻開扉頁,開始對着抄,轉眼之間已抄了兩頁,一整套動作堪比行雲流水。
你遲鈍地反應過來,張開嘴:“……啊?”
“謝了兄弟。”他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對你說。
不是,他怎麼能當着數學科代表的面,自來熟地抄數學科代表寫的數學寒假作業呢?還抄得如此堂而皇之?而且,他當着你的面,從、第、一、頁、開、始、抄!
你驚愕地看着這位名叫吳文瀚的同學,他卻隻留給你一個不甚聰明的發旋。
“不是……”你終于回過神來,伸手去拿練習冊,“你别抄我……”
“再抄兩頁,行行好,帥哥。”他按住你的練習冊,另一隻手繼續下筆如飛。
兩個人拽着一本練習冊也太傻了,你隻好松開了手,眼見着他又抄了五頁。
“……說好的兩頁呢?”
他說:“唉,數學老師是我媽的朋友,其他科都沒關系,要是數學沒寫完,他肯定要跟我媽說的,那我就完了!求你了科代表,别跟數學老師說!”
你:“……”
“……那你至少别抄得完全一樣吧。”
“放心吧學霸。”他對你一笑,指了指某道題,“你寫的是13,我抄的是18.”
你無語地看着他:“這是一道選擇題,而且我寫的是B。”
“沒關系,我不信數學老師會一道一道地看。”
“……萬一他就是要看呢,而且你說了,他是你媽媽的朋友,肯定會特意看你的作業吧。”
“嗨,這有啥。”吳文瀚豪邁地一揮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說。誰能預料到明天發生什麼啊,說不定今晚零點世界定時毀滅呢。”
你強壓下嘴角的弧度,忍回一個笑容。
你已經開始喜歡他了。
教室陸陸續續坐滿了人,錢淵在最後一排找到你,驚訝地環視了一圈:“你怎麼坐這?我在前面占了座位,不去嗎?”
過去的兩個學期,你都與他坐在一起,隻隔着一條半米寬的走廊。
從藥王谷回來後,你們之間便豎起了一層透明的薄膜。你并沒有刻意疏遠他,你甚至并不怪他——你隻是為自己曾經的期許感到歉意與後悔。你對他一如往昔。
但你放下了,他似乎又後悔了。他隐晦地向你表示過幾次歉意,你從容地告訴他沒關系,他卻顯得更為慌張低落。
你向他解釋:“前面太擠了,這學期我想坐最後一排,也方便複習一些。”
錢淵說:“你之前不是喜歡坐前面嘛。”
抄完了作業的吳文瀚把練習冊遞還給你,笑嘻嘻地說:“别走啊顧學霸,最後一排可好了,老師管不着!睡覺啊看小說啊什麼的,都不會被發現。你可是最後一排的學渣大軍裡的第一位學霸,是要載入史冊的!”
他又自來熟地拿走你的英語練習冊:“這個也借我一下,謝了。”
你:“……”
“這次又是什麼理由?”
“哦。”吳文瀚誠懇地說,“數學可以說是不屑于寫,英語我是完全不會。”
你:“……”
你擡頭對錢淵道:“謝謝你幫我占位置,前面坐久了确實比較憋悶,我先試試坐後面,不行再換。”
“行。”錢淵看了看你,又看了看抄作業的吳文瀚,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