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甯國公主落水後悉身皆濕了個透徹,行相狼狽不已,溫妃護女心切,死死盯着張晚霁,道:“柔昭殿下,虧你是皇後的女兒,怎的養成如此陰損缺德的心腸,竟敢殘殺尊長!”
張晚霁淡淡地看了甯國公主一眼:“三姊,我有推你下水,并用鞭子抽打你嗎?”
隻一個輕描淡寫的眼神,甯國公主受到了震懾,一改平時的嚣張跋扈氣焰,縮在溫妃懷裡道:“母親,她在威脅我,你可得為我做主!”
言訖,先是捂胸咳嗽,繼而掩帕嘤嘤嘤哭了起來。
張晚霁覺得好笑,施害者計謀沒有得逞,如今還反咬她一口,這場戲還真是越來越精彩了。
薛绮和黎妤一直在煽風點火,周遭賓客交頭接耳論議紛紛,大多數的聲音都偏向她們。
所有人都沒有留意到不遠處的長廊之上,少年将軍在陰影之中負手而立,他的容色沉浸在一片昏晦之中,神态被抽去了實質,隻剩下一片冷硬寒冽的輪廓線。
李廣在近旁觀戲,拍案叫絕道:“柔昭帝姬方才那鞭子一揮,全場都安靜下來了,這一招太飒了——”
沈仲祁淡掃一眼,李廣即刻住了口,轉而道:“少将,三人成虎,衆口铄金,局面怕是對殿下不利。”
沈仲祁沒有說話,薄唇噙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護甲之下的骨節緊了一緊,泛起一抹蒼青色的筋絡。
他轉身離去。
此事俨如一折洩了火的紙書,一徑地捅到了皇後跟前。
瓊花宴裡,帝後不同席,分家眷席與朝臣席,家眷席出了事,自然由皇後這邊負責。
張晚霁和霸.淩三人組被召入靜殿之中,張晚霁本以為殿内隻有皇後,哪承想,文貴妃也在。
文貴妃憂心戚戚道:“柔昭平素是個貞婉端方的性子,極懂規矩,今番怎會出手傷人?”
明面上是為張晚霁撐腰,但這話裡暗藏毛刺與鋒芒。
殿中氛圍極其幽靜甯谧,隻有博山爐袅袅吹拂入空中和簟簾相撞的聲響,張晚霁在殿内跪下的時候,甯國公主就開始哭喚起來,她嗓門大,殿内都回蕩着她的聲音。
薛绮和黎妤則在近旁不住地安撫。
溫妃行至恭頤皇後近前,道:“皇後娘娘,您看看桦兒被柔昭折騰成這般模樣,柔昭都快嫁人了,不學學規矩也便罷了,還目無尊長,随意出手傷人!今兒這事兒不能這麼算了,您可得主持一個公道!”
恭頤皇後斂了斂寒眸,視線橫掠下去。
張晚霁感覺母後的視線在自己的身上停駐了一會兒,她順着這一道目光望了過去,皇後的面容沉靜無瀾,看不出喜怒,但冥冥之中,給人一種潛在的壓迫感。
張晚霁不自覺想起上一世,每逢自己犯錯,最先挨罵挨罰的人,總是自己,因自己性子軟弱,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每次母後問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她習慣保持沉默,默認是自己做的,時而久之,自己在母後的心目之中所留下的,大抵是了一個叛逆不馴的形象了。
恭頤皇後道:“今日之事,大家皆有錯,既然甯國公主落了水,那便先傳太醫,給她看看,仔細感染了風寒。”
溫妃語氣之中添了一份愠氣,道:“皇後可不能光給甯國公主請太醫,也得管教一下柔昭,總不能說我們昭化宮平白無故就被人欺負了。”
似乎就為了迎合這番話,甯國公主蒼白着一張臉,一晌裹緊毯子,一晌瑟瑟發抖,疼得哎喲了一聲:“我從未薄待過十三妹,她今番卻推我落水,還惡意抽打我,有這麼個野蠻的妹妹,我真是替她感到蒙羞!”
張晚霁聽到文貴妃道:“柔昭到底有沒有給皇後丢臉,本宮不清楚,但本宮深曉,柔昭性情内斂溫和,不是一個會主動招惹是非的人,都說孤掌難鳴,甯國公主若是不曾對柔昭做什麼,柔昭怎的會做出這些事情呢?”
張晚霁眉心一蹙。
文貴妃表面上替她說話,但又把她跟推甯國公主落水一事聯系在一起。
恭頤皇後沒有回應,看來是在等待她的解釋了。
張晚霁道:“我準備去瓊花宴的時候,便看到三姊帶着薛绮、黎妤攔住我的去路,一個說我是狐狸精,勾引先鋒将軍,一個就想将我推入池水裡,讓我當着所有的人面出糗。”
在場衆人容色各異,即便不曾指名道姓,亦是能對号入座。
薛绮咬牙切齒地盯了張晚霁一眼,不曾預料到對方會将這些刺耳的話,原封不動地搬到台面上來說。
甯國公主道:“你血口噴人!你說我主動招惹你,可有證據?你一個人證都沒有,還敢在此處诽謗我?
張晚霁看向黎妤道:“再問一回,我可有用鞭子抽打甯國公主?“
黎妤道:“自然是有!”
張晚霁點了點首,看了靜候在外殿的女太醫一眼,道:“三姊能脫衣給太醫驗傷嗎?”
甯國公主面露異色:“我乃邺都的帝姬,金貴之軀,怎、怎的給外人看!我不可能如此輕浮!”
“三姊是不能脫,”張晚霁盈盈一笑,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還是不敢脫?“
這番話就很耐人尋味了。
若是驗察到身上沒有鞭傷,那就是造謠污蔑了,敢當堂欺騙皇後,後果更為嚴重。
甯國公主容色如金紙,求救般的望向了溫妃。
就甯國公主會裝可憐求助于溫妃,她張晚霁難道不會嗎?
張晚霁露出了楚楚可憐之色,語聲裹藏着一重朦朦胧胧的水汽,委屈道:“其實,甯國公主她們誣陷我、背刺我,我也覺得沒什麼,我素來是豆腐心腸,看着就好欺負,任何人都可以拿我當軟柿子捏,但是,我長大後才發現,我代表的是坤甯宮的臉面,甯國公主她們能随意輕侮我,這是不将皇後娘娘放在眼底。”
一語掀起千層風浪,在衆人驚異的注視之下,張晚霁繼續道:“子女不懂事,難道為人父母者不會教導嗎?可見甯國公主她們的父母暗地裡,對皇後娘娘到底有幾分尊敬,也就不得而知了。”
溫妃聽得臉都綠了,想罵張晚霁挑撥離間、血口噴人,但張晚霁根本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就拿我來說,我從不會觊觎旁人的東西,更不會嫉恨到要拉着好姊妹一起尋釁滋事,鬧得人盡皆知,說起來,還是我父母教得好。”
誰人不知張晚霁是恭頤皇後唯一的嫡女,張晚霁這麼一說話,委實讓想罵張晚霁的人下不了口,現在指責她就相當于是在指責皇後了。
恭頤皇後薄唇輕輕抿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淡聲道:“今日說來,倒是我們為人父母者,沒有教導好各自的孩子了。”
看着皇後一副要将此事揭過的态度,溫妃感到匪夷所思,急聲道:“桦兒平素就這般脾性,說話沒個把門,不過,本心到底是良善的,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倒是柔昭帝姬,将她推入水中,此則草菅人命之事,若是今番不好生管教,那日後還得了?”
現在就一字不提鞭傷的事情,一昧咬着甯國公主落水一事不放。
久不做聲的文貴妃笑了:“不過是倆姊妹之間的玩鬧罷了,何必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