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意思問我為什麼?”師雲起冷冷道,“且不說做一具這樣的身體要花費我多少财力物力人力,更何況你要這肉身還是為了某個妖魔鬼怪……”
說到這,師雲起掏出袖中的茶罐,狠狠摔在地上。陶瓷茶罐碎裂開來,珍貴的茶葉散落一地。
這變故發生得太快,杜懷苼有些沒反應過來。
再看師雲起白淨的臉龐上滿是痛恨與厭惡之色,狠狠瞪着自己。
師雲起一甩袖子,冷聲道:“送客。”
有弟子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看看自家師尊,又看看無妄長老,兩個人臉色都不好看,弟子硬着頭皮對杜懷苼二人道:“無,無妄長老,我師尊需要休息,二位,二位請,請回吧。”
杜懷苼盯着師雲起的眼睛:“不走。”
師雲起根根道:“你還是如此唯利是圖我行我素,和當年一樣!”
“師尊為何要把你撿回清玉宗!若不是因為你的愚蠢,師尊又怎會為護你而身死道消?”
聽到這話,原本眉眼彎彎要看好戲的沈淨遠斂了笑意,目光瞥向二師叔師雲起。
屋内一片沉默,無一人再開口說話。
杜懷苼在腦海裡大片回憶碎片中搜刮了一陣,才找到一些與虛華真人有關的記憶。
清玉宗開山宗主虛華真人,傳聞他修煉境界極高接近飛升,事實上也确實如此,那是一個渾身都散着金光,待在他身邊就仿佛沐浴在光之中的男人。
杜懷苼記憶中的虛華真人,永遠戴着一幅金色面具,隻露出一雙溫和又睿智的眉眼,無人見過其真容。
虛華真人總共收了三個徒弟,大徒弟聶孤雁,也是現在的清玉宗宗主,另外兩個徒弟便是二徒弟師雲起和從亂葬崗撿回來的小徒弟杜懷苼。
但是對于師雲起說的“杜懷苼害死了虛華真人”這段内容,他卻沒有找到任何相關記憶。
室内安靜了足足有兩三分鐘,氣壓低得可怕,師雲起的弟子更是低着頭連大氣也不敢出。
這架勢,搞不好要打起來。
突然,杜懷苼大笑出聲。
他笑得放肆,卻滿是嘲諷。
師雲起将眉頭擰得緊緊的:“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杜懷苼笑完,舉起一根手指頭指着師雲起:“我笑你端着重情重義的樣子其實是個愚蠢自私的懦夫!”
師雲起聽到這話氣得發抖,雙手掐訣一團強大的氣流就要砸過去。
沈淨遠上前一步:“二師叔。”
杜懷苼毫無畏懼,甚至攤開雙手,站起身迎上去:“你打吧。我早已是廢人一個,你一擊我就可以斃命。”
師雲起的動作頓住了。
杜懷苼繼續道:“你動怒了,動怒就說明你心虛。”
“我有什麼好心虛的?我說得句句屬實,該心虛的是你!”師雲起咬牙切齒。
杜懷苼不依不饒道:“你怪我害死了師尊,但你有沒有想過,師尊是自願的?”
師雲起臉色鐵青,攥着自己的袖子皺成了一團。
“你什麼意思,事到如今還想撇清幹系?”
“那倒沒有,師尊為護我而死,我是認的。”杜懷苼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師尊最大的意願是什麼?無非是希望我們師兄弟三人安然活着,好好活着。而如今,你我仇對十幾年,彼此互相折磨,哪有半點兄友弟恭的樣子!”
“你自以為自己這樣做是重情重義替師尊讨回正義,殊不知你完全在違背師尊的意願。若師尊還有魂念,定會非常痛心。”
“所以我才說你愚蠢至極!逝者已逝,活生生的師弟在你面前,卻成了廢人一個,你倒冷漠得連個忙也不肯幫。”
最後,杜懷苼總結道:“你活在過去,根本不知道珍惜當下。”
句句擲地有聲,如同對靈魂的質問。師雲起被說得啞口無言,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
“二徒弟,我們走!”杜懷苼似是失望至極,轉身帶着沈淨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無欲居。
“師尊,就這麼走了,大師兄的冰龍靈丹怎麼辦?”沈淨遠在一旁謹慎詢問,他看得出來方才杜懷苼情緒波動很大,曾經被虐待過的恐懼浮現出來。
誰知,此時剛走出無欲居不遠,杜懷苼就收斂了臉上所有憤怒、悲痛、失望的神色,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不用急,回去等消息。”他平靜地道。
沈淨遠微愣,修長的眉毛輕輕挑起。
“可大師兄需要冰龍靈丹……”
“放心。”杜懷笙看了沈淨遠一眼,笃定道。
他之所以笃定師雲起會答應,其實是因為原著裡,師雲起是唯一一個在“杜懷苼”被囚禁後出手相助的人。雖然下場是被段無離一劍穿心而死,但也算是死得痛快,不像他這個惡毒師尊,硬生生被折磨了十幾年。
沈淨遠将杜懷苼笃定的神情看在眼裡,臉上終于露出詫異之色。
難道師尊剛才的一切真的都是作戲?再回想師尊方才對師叔一番铿锵在理的話……這怎麼可能,師尊怎麼可能在被師叔這樣辱罵後,還保持着冷靜思考?
杜懷笙走至前方某處停下,回過頭來。
正午的太陽直直落下,金色的陽光照得杜懷苼的白袍熠熠生輝。
這樣的師尊,淡定,從容,輕而易舉拿捏人心,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以前從未見過。
“愣着幹什麼?”杜懷苼不耐煩催促道,“禦劍飛行啊。”
他剛剛演完那樣一場戲,要說沒有半點入戲,那是假的。
在他義正詞嚴對師雲起說出那些話的時候,隻覺得渾身起滿雞皮疙瘩,仿佛真的憤怒,真的心痛,内在深處有什麼東西與他的話産生了深深共鳴。
難道是因為原主的記憶在他腦子裡根深蒂固,某些時候與他融為了一體混淆不清了?
他有些疲憊,腦海裡響起主角沈淨遠數值變化的提示音,他也沒力氣看,任憑沈淨遠将他扶上長劍。
回去的路上長劍飛行得十分平穩,速度也比走時慢了些,回到無妄峰内的無妄居裡,花了兩刻鐘。
杜懷苼讓徒弟們都下去了,躺在床上倒頭就睡。
他現在的身子和凡人沒有區别,上午又是暈劍又是演了出情感劇,早就筋疲力盡。而這中毒三年以來,他體内許多修煉過的境界也在緩慢地消散。
杜懷苼睡着後,居然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在一片黑暗的虛空之中,有幾點隐隐的光亮,靠近一點,就能看清那光亮是一圈圍着的燭火,有幾盞已經熄滅。
而在蠟燭圍起來的中央,盤腿坐着一個小孩,模樣像是幼時的杜懷苼,正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杜懷苼。
小孩眼裡寫着很多情緒,似乎悲傷,憤恨,不舍,什麼都有。
杜懷苼看着那小孩,不由自主心裡生起同情和憐惜。他伸出自己的手虛虛地摸了小孩一把,那小孩才慢慢舒展開臉上的表情。
一滴淚順着孩子的臉頰滑落。
杜懷苼隻覺莫名心痛,那孩子的眼神既澄澈又渾濁,既善良又幽怨。直到他傍晚醒來,都還清楚地記得這個夢。
适逢陸羽書進門給他送飯,看到他恍惚的神情,愣了愣。
“師尊,”陸羽書上前仔細觀察了一下,“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杜懷苼這才從夢境裡回過神來,看着眼前十四歲少年關心澄澈的目光,想到夢裡那個被燭光圈禁的孩子,杜懷苼居然心生出一種老父親般的愛惜之意來。
他伸出手剛想揉揉少年的頭,耳朵裡炸起OOC預警,他的手拐了個彎最後撓了撓自己的頭。
該死,他一定要第一個把OOC給關了!
杜懷苼混演藝圈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哪個演員這麼憋屈的,又要他自由發揮又要限制他。
陸羽書眨了眨眼,見師尊神色恢複如初,便替他整理了衣袍,然後重新束發。
這種活兒以前陸羽書經常做,畢竟他修為不高,做做這些雜事兒才能回報師尊一些。
杜懷苼也早已習慣,任由他替自己解開發帶,重新梳理頭發。
“啊?”陸羽書忽然驚呼一聲。
杜懷苼不解地問:“怎麼了?”
陸羽書忙道:“沒。沒什麼。”
雖然他這樣說,不過眼尖的杜懷苼還是看到了,陸羽書手裡正拿着一根發白的頭發,往袖子裡塞。
他有些哭笑不得,一根白頭發而已,這麼大驚小怪?原主杜懷苼這身體都一百二十多歲了,自上次斷靈力後都快半個多月了吧,身體還俗不是很正常嗎?
但見陸羽書這副着急的樣子,杜懷苼就不戳穿他了。
又過一日,杜懷苼正坐在院子裡喝茶。他命人在院子裡一棵梧桐樹下擺了桌椅,這種惬意的、與自然接近的感覺讓他很享受。
有弟子跨過院門,匆匆前來報信。
“無妄長老,無欲峰的弟子來傳話,說是無欲長老答應了,并且還帶了一份禮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