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于熒意外地失眠,翻來滾去好幾次仍然沒有睡意,便下地來到金洋湖旁做深呼吸。她對冰原說的是實話,沒什麼好隐瞞的,她的存在本來就是個錯誤,自己原本應該被魚雷炸死,或者死在手術台實驗室裡,可她總是會碰到各種情況意外活了下來。于熒清楚自己的實力沒有資格得到現有的東西,如果不是她自以為是,父母不會因她而死;如果不是她饞嘴,也不會成了這死不了的樣子;如果不是她貪戀江甯的溫柔,或許就會在沐沐身上永遠睡過去,早就不用給老榆冰原添麻煩了……
想到這,于熒看了看身後的屋子——那是冰原給她準備的住所,也是冰原工作的場所。不論有多不滿,冰原到底是收留了她。可她卻要離開冰原,投向另一個城的懷抱,而那座城不一定會像冰原一樣完全把自己當做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她突然想給龍城留下點什麼,哪怕是一點補償,她摸到了脖子上的榕樹種,手指開始滾燙起來。
當她正刨土刨得入神時,冰原近乎毫無感情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别把你那該死的樹種在我這裡。”
于熒愕然,給樹種扣坑的手指驟然停下動作,她從來沒見過冰原如此冷漠的樣子。
“你在哪紮根都行,别紮龍城。既然它教不會人感激,還不如徹底沒有。”冰原說完,摔門而入,不知何時亮起的燈滅了。
于熒突然覺得,以後不會再有人肯在黑夜為她留燈了。
于熒成功考上了石城的碩士,聽到消息,冰原隻是淡淡道了聲恭喜,然後接連好幾天沒有出現過。自從回來,她就沒見過冰原助手的身影,隻是偶爾聽到冰原與他聯系,似乎在商量什麼礦物的流通問題。這些事情于熒并不在行,所以沒有刻意了解過。不過看樣子,這個項目進展不太合冰原的意。在車站等了很久,于熒也不見冰原或者她的助手送行,也許這就是在龍城的最後一刻,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去留。
即将開始檢票了,冰原始終沒有出現,于熒失落地把行李箱往檢票口拖。
當于熒刷身份證,檢票門打開時,執勤的工作人員突然低聲向她說了一句:“祝你一切順利,一路平安。”熟悉的聲音讓于熒眼睛有些酸,穿着制服換了一張臉的冰原輕拍于熒的肩,她的手很瘦,仍舊像當老師時的那樣。于熒擦擦眼角的淚:“謝謝。”
初到石城,于熒把資料費用交齊,行李安排妥當後,已經是晚上了。她餓得頭昏眼花,沒精力欣賞夜晚的梧桐樹是溫柔的還是肅穆的。在三斤同樣饑餓的嚎啕中,于熒打算下樓尋找超市填一下肚子。
考慮到于熒走的是夜路,三斤變成人形,跟在于熒身後亦步亦趨,像個侍衛一樣,随時護她周全。習慣了在門口等待,于瑾邊踢小石子邊計算于熒會分給他多少吃的,一聲稚嫩而凄厲的慘叫從牆後傳來。
于瑾跑到聲源處,發現一個結實的男人在把一隻瘦弱的貓踩在腳下,于瑾大喊:“你幹什麼?”
虐貓者看于瑾花拳繡腿,不以為意:“關你屁事。”
“生活不如意,欺負孩子算什麼本事。”于瑾對男人下作的行為感到厭惡至極。
“你家住海邊啊管的那麼寬。”
于瑾撸起袖子:“你把它放開,我陪你打一場,我輸了就跪下叫你爺爺。”
等于熒拎着一大包食物出來時看到于瑾把一個男人按在地上,男人嘴裡用最狠的語氣說着最慫的求饒話,旁邊地上還有一隻不知是死是活的髒兮兮的貓。
把男人趕走後,于熒檢查了貓的身體:“它的内髒已經變成了血水,救不活了。”
于瑾悲憤欲絕,恨不得把放走的男人抓回來在他身上撓個清明上河圖。他憤恨:“為什麼會有這種人類存在?”
“這個世界的黑暗遠比你想象中的更濃郁。它現在很痛苦,送它個痛快吧。”于熒把奄奄一息的貓捧起,等待于瑾發落。可于瑾整個人都還未回過神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于熒歎道:“你下不了手,我幫你吧。”
随着小貓脖頸處嘎巴一聲,瘦弱的小貓在于熒手中軟軟地咽了氣。
把貓埋葬後,回宿舍的路上,于瑾問:“為什麼我很快就長成一個成年人,而你一直都沒變。”
于熒笑:“我剛來大陸的時候還是個小豆丁。”
“但我和您不一樣……”于瑾低下頭。
“為什麼非要一樣呢?還在的時候珍惜每一分鐘,時間到了,就祝旅程愉快。”
“您以前對待生命就是如此嗎?”
“有些事,我沒辦法阻攔它的發生,你不必複刻我的生活。”
于瑾停下腳步,憋了許久,道:“對不起,我現在頭很亂,我想離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沒關系。如果你想明白了,不回來也可以。好好照顧自己。”說着,于熒從袋子裡拿出一大包貓糧,放到于瑾手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晚江甯的工作室内。
于瑾把身上不停嚎叫的貓摘了下去,不過貓們剛落地便又粘了上去。于瑾好不容易搞明白江甯的話:“您是說,我雖然可以變身為人,但仍然是貓的時間?”
江甯把自己身上貓都摘下來一股腦倒在于瑾懷裡:“沒錯。你沒有永生的能力,所以你的人類身體才會發育的如此之快。兩年變成一個成年人,這是貓族的時間。”
于瑾很失落:“可是我想一直陪着大魚……”
江甯為于瑾倒了杯茶:“永生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大魚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島魂,我隻想一直陪着她。”
“她是什麼意見?”江甯反問。
“她不願意捆綁我的時間,可我……”
江甯把倒好的茶遞到于瑾面前:“有些事,強求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