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資料時,于熒發現訪談錄音裡,自己因為緊張說了很明顯的病句,但負責高審的導師和師姐都沒說什麼,于是她也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砰砰!”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于熒擡頭,發現是師兄徐韬。他表情嚴肅:“去法學院,有個庭審你旁觀一下。”于熒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從師兄的表情上看,事情應該比教學事故還要嚴重一些。她簡單收拾了東西,跟着徐韬往法學院方向走去。
徐韬說,地理學院城鄉規劃專業的某教授涉嫌性騷擾學生,師姐許妍在了解了來龍去脈後,發現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複雜,于是她報了警,讓警察學院的人介入。
“警院介入?”于熒睜大眼睛:“情況這麼複雜的嗎?”
“警察盤問過,學生指控教授利用職權之便,對她進行言語和行為上的騷擾,而教授不承認事實,表示學生污蔑他。經過進一步調查,警察發現事情還有更複雜的一面,已經嚴重到需要法學院的專業人士裁奪。”徐韬語重心長,他出來的時候許妍沒有交代清楚事情最根本的問題,他現在也對事态的具體情況不甚清楚。
到了法學院的法庭中,于熒發現本該在外出差的導師居然也在,她正和許妍師姐坐在警方那邊查看案發當時的監控視頻。于熒和徐韬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後,警方給他們騰出一塊空地。
監控顯示,教授下了課正打算離去,學生借解答問題,将教授留下,等到教室裡沒人,學生突然把衣服扯開,窗外注意到的人紛紛拿起手機開始拍攝。教授看了以後心急如焚,抹了一把汗,學生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警察把一份文件遞給溫玫,她掃了兩眼,目光再次擡起,盯着明顯有些坐立不安的涉事學生,話語铿锵有力:“我能理解你周圍人才輩出,也想為自己掙個前程,你大可以去找你感興趣的東西,把它學精學細,變成謀生的本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次教授敗了,有多少人會以你為榜樣,藐視公平,靠污蔑别人獲取利益,會有多少真正被強權霸淩的人得不到公正的處理。你一時脫下的衣服,有人可能一輩子也穿不起來了。”
聽到溫玫的話,學生反而心裡更踏實了些,她不卑不亢道:“您覺得,沒錢沒人脈的人,還有獲得好資源的可能嗎?現在社會的資源和财富都集中在某些群體中,他們獨裁的獨裁,壟斷的壟斷,貧富差距越來越大。雖然說是金子總會發光,可首府遍地黃金,如果我不去争,好東西哪裡會輪得到我。”學生說着,流出了眼淚。
溫玫冷笑:“你說這世界上的好東西輪不到你,那你是怎麼從偏遠小山村,考進石城的高等學府的呢?”
學生沉默:“……”
“你說你沒錢沒有人脈,這裡有因此看輕你嗎?你交不起學費,這裡有把你拒之門外,不讓你學習嗎?”溫玫追問:“這個世界上存在很多不公平,我們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但命運是自己選的,朋友也是靠自身實力吸引的。你如果真的覺得家裡沒那麼好,就努力去改變她,建設她,何必為了蠅頭小利,出賣自己的靈魂和家人呢?”溫玫把警方送來的文件扔到學生面前,文件拍在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待學生看清上面的内容,瞬間騰的一聲站起來,眼睛不可置信。
看到學生激烈的反應,警官出言安慰:“放心,所有人在開庭前都簽了協議,不會對外界洩露事實真相。你身後的那些組織,我們也一并為你處理了,你也不用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年輕人到底是稚嫩,受人蠱惑也正常,希望你以後能好好學習,明辨是非,我不希望我們有一天從家人變成敵人。”
警察助理給學生和拍攝者做了筆錄,進行備案,法學院随後也對這名學生進行了公正的審判。
回教研院的路上,溫玫向學生們解釋這一切的緣由:“這位教授手上有石城未來規劃方案,前幾天地形适配度數據剛演算出來,就發生這樣的事也屬于正常。這麼多人見證下難免三人成虎,如果我們不介入,教授就算有理也說不清了,而他手上的項目數據也會到了這群人手裡。我們允許一切發生,但絕不能坐以待斃”
許妍反應過來:“所以說,如果隻是單純想要資源,那個學生會選擇隐蔽性更強的場合,否則,隻是在用最快的辦法制造教授的證把柄。”
聽了許妍的話,溫玫表示贊同:“不錯。學生以為自己找到了信得過的靠山,但是那邊也隻是利用她而已。好了,我要回島城繼續沒完成的項目了,有什麼事随時聯系。”
過了幾天,于熒把師兄師姐參與過的實踐報告都看了一遍,教研院除了解決各學院的教學事故,還要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各學院解決潛在的教育問題。所有實踐報告看完,于熒對導師的教育方案以及師兄師姐的解決問題能力表示十分敬佩。寫完總結,于熒把實踐報告往資料櫃送,恰好師兄師姐結束了學術交流會,回到辦公室。
許妍師姐看到于熒在整理資料,于是過來幫忙:“今天下午那場學術講座你咋沒去呢?”
“就是,來的都是教育界泰鬥,這些接觸學術前沿的講座你平時從不缺席的啊……”師兄徐韬自從加入了考古隊,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喜氣洋洋的狀态,他順手還整理了一下被于熒弄亂的辦公桌。
放完資料,于熒關上櫃門,平靜地說:“主辦方說隻允許學士是首府出身的碩士旁聽……”
師兄笑着擺手:“你剛來不到一學期就1篇核心,影響因子頂别人好幾年的總和,誰還在乎你是不是首府出身?”
“人家還特意問你咋沒來,我說你被地質學院叫走了,下一次可别缺席了嗷。”許妍無奈,但還是心疼地摸摸師妹的頭。
于熒有點臉紅,乖乖點頭。
徐韬在資料櫃拿出一個很有重量的文件夾,十分鄭重地放到于熒面前:“來吧大于,你去解決一個老大難問題。”
看到任務書上無比熟悉的名字,于熒接過,翻了兩頁,瞪大雙眼。
師兄緩緩開口,介紹這份資料的大緻情況:“江甯教授他在考試時要求學生的答案必須和課文裡的一緻,一個字都不能改,一年前就有學生因為這個事情考試不及格。後來那個學生補考有個句子丢了個‘的’,就又挂了。”
于熒目瞪口呆:“啊?這就挂了?”
許妍師姐無奈地說:“你說江甯教授嚴謹吧,也嚴謹,但有時候就是嚴謹的有點過頭。他們院羅庭羅院長給他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可人家聽不進去,依然我行我素。那個學生剛好要畢業了,有挂科就畢不了業。他着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求了江教授不止一次,但是都被拒絕了。”
仿佛聽到最不可思議的事,于熒揉揉臉,猶豫的重新問了一遍:“這是江甯……教授?”
師姐繼續說:“這還是他教學生涯濃墨重彩的其中之一。他上課從不與學生互動自顧自講課,就是有學生在下邊提問,他不理人也不解釋,單單悶頭往下講。還有學生給他做助教,他一天到晚都不吃飯你知道嗎?江教授也不安排吃飯時間。學生就這麼滴水未沾跟着他從早幹到晚。學生堅持了三天,第四天他實在是受不了就辭職,說什麼也不願意幹了。後來就沒人願意配合他,本院人不願意去,就招了其他學院的人。”
于熒驚訝得不知說什麼好。
師兄突然十分好奇地看着小師妹:“沒想到你就是那個唯一逆流而上的人,當時導師對你可感興趣了,還和我打賭看你能堅持幾天。”
翻看了一大摞資料,于熒還是有點不可置信:“我真的懷疑你們口中的江教授和我知道的江教授是否是同一個人……”
“那你覺得江甯教授怎麼樣呢?”
于熒細細回憶:“我見他的次數不多,有時候整個月見不到人,他人脈挺廣,我之前被毒販打傷,就是他及時帶一堆警種過來控制局面的。”
“這樣啊。那接下來你在工作閑暇之餘,去旁聽一下江甯教授的課,這是江甯教授的課表。如果有問題随時聯系我,我就在隔壁化工學院了解上學期考試通過率為零的教學事故。”
于熒接過師兄遞來的教研院工作證:“我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我們努力去了解老師,發現他們的問題,介入幹涉,他們就能改嗎?”
師姐眨眨眼:“我負責任地告訴你,不一定。這是個雙向的活動,隻要一方不配合,這項活動就沒有任何意義。但不能因為有形式化的可能,或者對方拒絕改變,就不去做這件事情。導師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做事情,有時候意義比結果重要。再說就算對方不聽建議任由事态嚴重下去也是有處罰的。”
“什麼後果?”
“記錄檔案開除授課教師崗。校長一直很看重教師品德,雖然他可能會繼續讓你發揮科研才能,但不會允許消極影響大于建設功勞的人傳遞畸形的價值觀。”
在正式訪談前,于熒去聽了一節江甯的授課,全程的獨角戲講課方式使她愣在原地,半天緩不過勁來。好不容易熬到課間休息,江甯似乎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坐在教師椅上拿出了下節課的教案。
旁邊的地質學學士早已昏昏欲睡,下課鈴一響,索性趴在桌上徹底與世界隔絕。于熒隻好向身邊還沒睡的學士了解情況。
于熒跟前面畫礦石分子排列圖、整理筆記的一排學生打了個招呼,開始詢問起來:“你們覺得江教授是什麼樣的人呢?”
學生1似乎做過江甯的助理,看到于熒脖子上挂着教研院的工作證,立馬表現得義憤填膺:“性格賊古怪,工作狂,不吃不喝不睡,簡直不是人。給别人打工長見識,給他打工得過勞。”
學生2附和:“我嚴重懷疑他就是因為個人問題被教研院辭退,沒地方去了才來這裡任職的。”
“我挺喜歡江教授的,他的選修課我上學期聽都沒聽,直接抄的小抄,他居然還給了我80。”學生3得意洋洋地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
半路轉專業過來的學生4一臉茫然:“這個人,就是講台上的老師嗎?”
後排的學生5插嘴,想在帥氣的學生4面前刷一波存在感:“沒錯,他還有一個外号叫‘爆炸頭芝麻胡’。”
學生4看了一下學生5,對她的以貌取人不是很贊同:“我在之前的學院聽說過他,就記得他好像挺受院裡器重,有好多地質勘測項目和礦石挖掘項目都是他獨立完成的,而且他還負責許多條線路的原礦銷售,忙起來确實有點不修邊幅,别的不了解。”
回到教研院整理完所有資料,于熒在紙上寫寫畫畫,總結出最有針對性的幾個問題,按照邏輯層次排列好順序。打完水路過的師兄由于好奇瞟了于熒的紙張一眼:“呦,地院的鎮院之寶江甯教授的訪談提綱?”
“對。”于熒頭也不擡,繼續斟酌措辭。
師兄抱着水杯,從許妍師姐桌上順了兩個橘子,往于熒手裡遞了一個:“之前江教授的質性評價是我做的,最後一問教授還沒說呢,他一看表說到點了,就直接拎包走人。最後導師幫我要到了沒說的答案。”
于熒剝開橘子皮,立馬拆台:“那是你把握不好時間吧。”
“我承認我多引導了幾句,但是就幾句話的事就折騰半天我感覺真沒必要。”師兄把一瓣橘子丢進嘴裡。
許妍師姐似乎想到什麼:“徐韬之前是我負責訪談的,當時教授問啥答啥,決不多說一個字。就比如‘您如何看待某個事件?’教授給的答案是‘科學客觀’。我感覺太籠統,就追問他會怎麼做?他回答‘我覺得已經很具體了。’江教授,是相當有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