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了棋盤,金零開始釋放自己的攻擊性:“被你看穿了。”
看着金零忽然來勢洶洶的棋風,琉璃總算氣順了:“這才是你嘛,我這裡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今晚我們殺個痛快。”
第二天,琉璃的工作室裡。琉璃在火爐燒旺的間隙,把江甯給的缺了一個角的心形石頭放進了模具,然後從爐子裡挑了一顆最亮的火星,撒在了石塊的缺口上,缺口處的岩石斷面瞬間亮了一個度:“這是重熔火星,它會根據斷面,長出适合缺口的填補。”于熒聽了,對石族啧啧稱奇。
琉璃又将材料倒進模具,待燒得差不多,他将成型的軟琉璃黏在石頭的斷口處,随後把盛着石塊的模具一整個塞進此時高達1100℃的爐子,于熒吓到了:“石塊會熔化嗎?”
“金發晶屬于二氧化矽,也就是水晶,熔點一般在1713℃,這個爐子最高1200℃,不會融化,反而會催化它們互為血肉。”琉璃從容地說:“看你這個石頭的缺口斷面不大,但時間應該很久了,沒有原裝碎塊的前提下,我隻能優先幫你複原形狀。”于熒連連稱謝。
在等待石塊出爐間隙,琉璃捧來一盤疊高的燒烤,上面的肉串又肥又飽滿,滋滋冒油聲饞得于熒咽了咽口水。琉璃又搬來兩隻小闆凳,拎着一打啤酒:“喝酒嗎?”于熒接過啤酒,琉璃與于熒碰了碰杯,把大蔥加進卷餅,和肉塊一起送進嘴裡。
于熒學着琉璃的樣子,将肉串夾進卷餅中:“琉璃老師,我總覺得我們好像什麼地方見過。”琉璃笑眯眯道:“是嗎?”
似乎想到什麼,于熒臉有些發紅,她仔細斟酌話語:“我記得……好像……您還有個夫人,她教了我不少…嗯…為人處世的道理。”
琉璃不以為意,仍然笑着給于熒遞來一支肥嫩的烤肉,像哄着從小疼愛大的小孫女:“那說明我們可能在某個時空确實見過面吧,我夫人還和你說了什麼?”
于熒仔細想了想:“原話我記不得了,大概意思就是,你是她見過最好最好的主君,可惜她隻有人類的壽命。如果有來生,她願意變成一棵栾樹,哪怕隻是靜靜陪你看雲卷雲舒,也很滿足。”聽了這話,琉璃慢慢收起微笑的臉。
石塊出爐後,琉璃将通身金黃的它丢進了水裡,随着滋啦一聲,石塊恢複成通身透明,凝結了金色絲緞的模樣,原本是缺口的地方,已經被同色系琉璃填補完整,連斷裂面的痕迹都不甚清楚,好似原本就是這樣。琉璃戴上放大鏡仔仔細細看過,确定沒有氣泡沒有雜色,就用紅布包裹着,雙手送還:“恭喜,它已經榮獲新生。”于熒雙手接過,将仍留有涼水溫度的石塊捧在心口,十分歡喜。
送走于熒,琉璃搬來一張小闆凳,坐在家門口一邊吃着燒烤,一邊把爐子燒旺:“夫人啊,我才知道,原來你一直都在我身邊,這石城的朋友,我真沒白結交。”于熒走之前堅持要給琉璃支付報酬,但被他拒絕了:“如果真想感謝我,等你考上博士或者進入心儀的公司,記得第一個跟我分享你的錄取通知。”
琉璃門前的栾樹已經将近五抱粗,它的分枝層層重疊,高聳入雲。人類曾經将琉璃的屋子毀掉重建,但始終沒有傷害這棵大樹。負責栽種這棵樹的秦國士兵曾說,樹是一個文明存亡的見證者,它所産生的每一口空氣,都是舊時代給新世界帶來的祝福。
除了秦國軍隊打來的時候颠沛流離,數千年來他一直居住在和夫人住過的小院,哪怕這片土地戰損後重修,修好又重建,歲歲年年,他都不曾離開過一分一毫。
春季,栾樹發出綠芽,金黃的花瓣就像綠葉上綻放的金色煙火,燦爛而華貴。如果是夏季,它的枝繁葉茂會剛剛好為琉璃搭起巨大的一方陰影,幫他擋去風吹日曬。秋天,栾樹的綠色枝葉上挂滿了粉紅色的果子,那果子輕盈透着光,像一串串憨态可掬的立方三角小燈泡,閃爍着柔美的光華。當你從樹下擡頭細細再看,那果子就是一顆顆飽滿的粉色愛心,每一面都在無聲表達對所在城市的深沉愛意。
“夫人啊,我把用于重熔的火焰種子給了江甯。我的心,再也發不出金色的光芒了,我也燒不出完美的琉璃了。”琉璃慢慢從胸腔裡掏出一枝栩栩如生的月季,它通體透明,就像是用水捏成的完美無瑕藝術品:“石城的城魂掌握着毀天滅地的力量,需要有人喚醒她心中的愛,我這麼做,你應該能理解的吧,你不嫌棄我的吧。”栾樹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回應。
琉璃苦笑:“我忘了,你們植物春天睡醒,夏天活躍,秋天總結工作,冬天就又睡着了。”說着,琉璃将自己的心貼在栾樹的樹皮,那朵透明的花在接觸到栾樹樹幹時瞬間化為流淌的清水,從下到上密密淌過,逐漸将樹幹包裹在裡面。看着自己的心滲透進樹皮,逐漸與樹幹合二為一,琉璃逐漸笑出了眼淚:“阿鸾,真的是你。”
泉之從首府泉城過來查探琉璃死因,琉璃的門前是早已涼透的燒烤爐,燒烤簽子整整齊齊聚攏在一起,門口五抱粗的栾樹樹幹發出流光溢彩的光。
泉之張開手,一股清冽的泉水從她手心溢出,慢慢滲透進栾樹紮根的土壤中。泉之是水神,她的力量可以保佑植物在泉城的土地範圍内免受戰亂之苦。看着這棵已經從植物進化成礦石的植株,萬分感歎道:“是玉化的栾樹啊……”最終這棵樹被連根拔起,移植到首都最大的博物館,接受着首都城魂們最誠摯的祝福。
來到即墨指定的房間,于熒等了一會兒,即墨便拿着一摞文件袋進門了。他心情似乎很輕松,和于熒打了個招呼:“你去淄城啦?燒烤好吃嗎?”
“不僅是燒烤,還有紫米餅、豬肉火燒、素春卷,肉塊又大又肥,用料特别足,關鍵是還不貴,吃得太過瘾了!!”提到淄城,于熒就贊不絕口:“還有那邊的琉璃工匠手藝不要太好,不論是顔色還是材質,連石頭的缺口都補得十分完美。”
“玩得開心就好。”說着,即墨将一摞密封的文件袋推過來:“這個是你導師要用的資料,請務必親手交給她。”
“好嘞。”于熒拿過,打開倉庫,放到了最顯眼的隔層。倉庫關閉後,于熒發現即墨手中還有一個文件袋,他正從裡面拿出一疊紙,看樣子是要給她看的,于熒疑惑道:“這一堆是啥?”
即墨将紙張分門别類,語氣很嚴肅:“關于你島嶼的歸屬問題京上最近和我商量了一下,這是我們給到的幾個方案,我先給你講講。”
“一,折現。按土地資源的面積以及市場價的1.5倍算,這是計算過程與扣除所得稅之後的金額。”于熒看了一眼即墨所指的地方,被眼前的數字驚到,她不動聲色,等待下一個方案。
“二,土地資源以及土地的所有權歸大陸,你可以在島内任意挑選一處房産,并獲得相應的所有權,但是你需要放棄備用城魂的身份與權利,也就是說,你不能參與任何人類行業的管理權競選。但你放心,有專門的城魂根據你的特長和喜好給你安排适合的工作。”即墨把島内的所有房屋戶型做了總結,足足有好幾張紙。看到于熒糾結的神情,即墨繼續說:“這邊可以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如果你有别的需求和方案,我會幫你和京上商讨。青黃老師,辛苦您把于熒帶回她的島嶼。”
收拾完所有文件,即墨拿回了文件袋,于熒知道這個問題需要保密,于是跟着青黃坐上了回島的車。青黃十分期待自己轄區内即将擁有實力如此強勁的成員,她喜上眉梢,聲音都輕快起來:“走吧,帶你暢達幸福。”
穿過一座潔白的貝殼橋,于熒總算重回這座自己想念了無數次的家園。星辰島雖然名字裡有星辰,但實際上和于熒城封的星辰沒什麼關系。島嶼的面積已經小了很多,栽種過老榕樹和椰子樹的地方于熒已經找不到了,這裡的陳設十分陌生,已經完全脫離了于熒記憶中長滿熱帶植物的模樣。
島上按照功能區基本上分為兩部分,北面是影視基地,旁邊挨着整整一條街的高檔酒店,近幾年來有無數影視劇在此島附近取景,有些頒獎典禮還在這裡的禮堂舉行。南邊是設施尚未完備的居住區,臨海的地方還有專門供人乘坐快艇的碼頭。車帶着于熒環島溜了一圈,她發現島上的學校、醫院、超市、警局、消防站和娛樂設施一應俱全,居住區的居民數量卻不多,很多窗口燈光沒有亮,樓房一層的許多商鋪店面也是空房招商狀态。
“這裡的房子怎麼大多數都是空的?沒人嗎?”于熒疑惑地問。
青黃耐心地解答:“這裡冬天風很大,居民一般在别的地方住。像其他季節就好很多,到時候度假的,看海的都會過來,晚上的燈光也會更多一些,比冬天熱鬧多了。”
“風大?”于熒坐在車裡,一臉茫然:“能有多大?”
“你要試試嗎?”青黃狡黠地眨眨眼。
剛打開車門,于熒就感覺有一股無形的手把她從車裡拽出來,她抓着車門勉強站穩腳,她裹緊厚帽子厚圍巾,抱緊了腳邊的路燈。青黃推開另一側車門,在獵獵狂風中不動如山,慢慢走近于熒,連發絲都沒有亂:“還好嗎?”
等這陣最強烈的風過去,于熒小心翼翼松開路燈,一臉驚異:“怎麼你什麼事都沒有?你是什麼物種?”
“我是貓眼螺~”青黃原地旋轉,巨大的橙黃色螺殼閃爍其形,将她柔軟的身體包裹起來。于熒擡頭,貓眼螺通體金黃,帶着虹光的螺線不斷向中間輻合,越到中間顔色逐漸濃郁,到螺旋的中心處,顔色已經是藍的發黑。螺殼直徑将近三米,連汽車在她旁邊都像是個玩具,于熒此時覺得自己像站在一棟球形别墅門口,這别墅牆體色彩之豐富,形狀之圓滿就像是貓族的眼睛。巨螺重新閃爍,青黃的身影重新出現:“衣服就是我的殼子,隻要衣服不破,我就沒有任何影響。”
于熒看了啧啧稱奇:“流線型的殼子,怪不得能在風中屹立不倒……”
青黃給于熒訂了島内最豪華的酒店套房,出門就是陽光沙灘,碧海藍天。于熒來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琉璃送的據說已經絕版的一套杯子放進“倉庫”,她反複确認過江甯給的這塊石頭已經安然無恙,在它曾經是缺口的地方溫柔落下一個吻:“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
與此同時,剛收到校園法庭傳票的江甯手一頓,哪怕心髒的位置空空如也,但他還是感到一絲暖流從胸口傳到四肢。來幫忙的學生看到江甯發呆地笑,感覺毛骨悚然:“江教授,你突然笑什麼?”
江甯收了表情輕咳,把手裡的礦石展示給學生看:“看,這塊石頭中間有個海螺的紋樣,說明我們挖掘這批礦石的地方,很久之前可能是大海。”
“為什麼是可能?”學生追問。
江甯回答:“因為形成這種化石的原因有很多情況,一種是海螺被人從海裡帶到岸上,而岸上經過風沙沉積,将它包裹了起來;另一種是海螺所在的位置經曆了大退潮,它陷進了沙地,後來在地殼運動中不斷被掩埋,成了沉積岩的一部分……”
夜幕中的沙灘海浪在遠處的燈火樓宇的點綴下十分治愈,于熒套着膠皮雨鞋,在海浪邊緣漫步。夜裡海風依然很烈很冷,礁石都凍上一層柔和的冰紗。但好在此時人少,隻有個别劇組在沙灘上拿設備打着光拍攝節目。
漫天星光下,螃蟹揮動着小小的爪子挖沙築巢,它把身體下的濕潤沙子一抔一抔安在頭頂,形成沙土顆顆飽滿圓潤的天穹。它一邊挖一邊和于熒吐槽:“人類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以為是,尤其是那個誰,寫的什麼‘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無可寄托’,他才見過幾種螃蟹就妄下定論,見識不多口氣還不小,為了所謂理想真是什麼話都敢瞎編,真是豈有此理。要是讓我遇到他的轉世,我非夾爛他的嘴不可。”
“該說不說,你的窩太明顯了,是個人都能看到……”于熒沒有接茬,擔憂地說。
“不被人類吃,也會被海鷗藤壺吃,左右不過是被吃,多活一秒算一秒。”螃蟹把最後一抔土塞進沙穹,結果海浪一沖,房子又塌了。它無奈地從沙子裡鑽出來摸了把臉,不知看到什麼,瞬間大驚失色:“诶小心身後!!”
撲通一聲,于熒輕而易舉掐住藤壺脖子,把他按在沙灘上。
藤壺沒想到身材如此臃腫的女孩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他放着狠話:“你敢以人的形态弄死我,就等着被青黃處死吧。”
“可拉倒吧。”于熒無視藤壺的虛張聲勢:“人類殺你們都是拿水刀一船底一船底刮,我殺你一個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你我現在都是人形,你這樣殺了我,一樣會受到人類法律制裁。”藤壺見威脅不成,轉移矛盾。
于熒絲毫不慌:“那我就把你提到公海裡殺,太平洋尼莫點如何?”
聽出于熒真的有本事把他拎到太平洋,藤壺瞬間求饒:“鲸姐姐,我也是為了生存,您大人有大量,求求你饒我一命,把我趕到防潮壩吧……”說完,于熒松開他,藤壺給于熒鞠了兩躬,朝反方向逃了。
第二天一早于熒到了島上的售樓處:“你好,我要買房,就要6棟66号那戶。”
負責處理訂單的前台小哥原本很開心,不知查到了什麼,開心的表情瞬間變得惋惜:“不好意思女士,您在另一個城市已經購買了房産。根據大陸現有政策,一個人名下隻能擁有一套住房,所以您無法以目前的産權人身份購買第二套房産。”
“可是我沒買過房子啊?”于熒疑惑:“那個房子地址在哪?”
“雲端顯示,您的房産位于龍城金洋湖1号,落戶時間已經将近6年。”小哥看了眼電腦屏幕說道。
金洋湖旁目前隻有一個小區,那裡于熒再熟悉不過,來島城前,她和冰原就是在那裡的房子同床共枕的。思慮了一會兒,于熒反應過來即墨給自己的選擇實際上隻有折現,而自己備用城魂的身份,早在龍城的房産落戶時就已經失效。
“你給我買房子了?”于熒坐在酒店的沙發上給冰原打視頻。
冰原表情似乎有點緊張:“你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決定了。”
“啊?”
“我決定了。”于熒對冰原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碩士畢業我回龍城。”
“你……”冰原有些不可置信。
“石城雍容,島城浪漫,可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我好像……已經習慣卡着節氣時間點升降溫的龍城,習慣和你毫無負擔地吵架對着幹的生活了。”于熒這兩天考慮了很多,沒了漂泊感,真正說出來,她覺得一身輕松。
看着眼前蛻化了幼稚,裝扮成大人的小姑娘,冰原十分心疼:“你不要石城和島城的朋友了?”
“除了你……”于熒眼前開始變得模糊,但聲音堅定異常:“我誰都不想要……”
再次見到即墨,于熒斬釘截鐵道:“我考慮好了,市場價2倍。”
“可以,在這裡簽字蓋手印。”即墨的回應毫不猶豫,于熒眨眨眼,差點沒反應過來。她其實很滿意1.5倍的價格,隻是即墨答應得如此痛快,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悶。她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要的少了。”但一言既出,覆水難收,于熒隻能乖乖簽字畫押。
有了足夠的底氣,于熒終于舍得給自己買了張機票。飛往冰城的飛機剛剛起飛,青黃略惋惜地說:“有冰原在,第二個選項就是個擺設,希望這筆錢能給她些許安慰吧。”
“不,有冰原在,藍鲸想要什麼,想要多少,她都是舍得的。”飛機慢慢穿過對流層,向平流層移動,即墨糾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