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一個小夥子就這麼闖進來,卓立仁的母親顯然沒認出來,顯得有些疑惑不解。卓立仁看着母親,激動的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兩世為人的他,終于又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的臉是那麼親切慈祥,再也不是夢裡那樣模糊不清了。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裡現在是個什麼心情,就是感覺一陣陣的心潮翻湧,熱乎乎的還有點酸楚,就想直接撲進母親懷裡,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母親看着眼前這個穿着道袍,比自己高了半頭的壯實少年,覺得這少年的眉眼輪廓看着眼熟,又不敢貿然相認,她心裡隐約覺得,這應該就是自己的兒子,卻又不敢相信,畢竟六年沒見了,兒子走的時候,個子才那麼點,再說接兒子的人還沒去呢,難道真是兒子回來了?
卓立仁已經忍不住了,叫了一聲“額娘”,就撲過去抱住了母親。他母親吓了一跳,馬上就明白過來,真是兒子回來了。
卓立仁的母親是旗人,隻有那個已經離家六年的寶貝兒子,以前一直叫自己額娘,這肯定是沒錯了。
朝思暮想了六年的寶貝兒子終于回來了,那個想起來就讓母親哭一場,不敢想,又不能不想的兒子回來了,想兒子都快想瘋了的母親,死死地抱住兒子就不撒手了,又哭又笑,哭一陣笑一陣,高興的神魂颠倒語無倫次。
娘倆抱在一起哭了好半天,母親才想起來,趕緊吩咐管家,去教堂把老爺喊回來,今天是星期天,卓立仁的父親是東正教徒,每個禮拜日的上午,都要去教堂做禮拜。
管家走了,母親拉着兒子坐下來,不住的用手帕擦眼淚,她想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兒子,可是淚水總是糊住自己的眼睛,急的她沒法。
兒子走的時候才八歲,個子才那麼一點,現在已經長大了,成了一個比自己還高的半大小子,看着身體就挺結實,再看看這眉眼輪廓,依稀還有些小時候的模樣,那麼的英俊潇灑體面大方,怎麼看怎麼好看,怎麼看怎麼喜歡。
又想起來這可憐的孩子,從小身子骨就弱,藥湯子跟喝水似的,好幾次差一點就沒命了。後來那個古月道長來了,要把孩子接走,要不是孩子他爹,信了那個牛鼻子老道,依着她說啥都舍不得,把那麼個病怏怏的孩子讓老道帶走。
不管咋說,孩子在家裡,好歹有自己這個母親照看着,怎麼都不能讓孩子受丁點委屈,這一走就是六年了,我這苦命的兒啊!
卓立仁看着母親,一會歡喜一會傷心,害怕母親過于激動傷了身子,變着花樣哄母親開心,好不容易才把老娘哄好了,管家把老爹喊回來了,結果老娘又開始抹眼淚,一邊心疼孩子,一邊埋怨孩子他爹當初那麼狠心,把那麼小的孩子,送到那麼遠的破道觀去吃苦受罪。
卓立仁的父親叫卓經武,四十歲出頭,中等身材,一米七左右,戴着一幅金絲邊眼鏡,身材臉型都顯得富态和氣。
父親抓住自己的手一個勁在顫抖,卓立仁能夠感覺到,父親和母親一樣的開心和激動。隻不過男人在感情表達方面,一般都比較含蓄矜持,不像女人那樣強烈和毫不掩飾。
爺倆輪番安慰勸說,母親慢慢的平靜下來,這才想起來問問兒子,吃沒吃飯。昨天晚上在火車上咣當了一宿,應該是沒睡覺,現在困不困?是先吃飯還是先睡覺?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卓立仁一點都沒覺得膩煩,眼睛發紅心裡發酸,這就是父母對孩子的愛,全心全意毫無保留。
他想起來上一輩子,自己剛到家時,父母也是這樣,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可他隻是不耐煩,父母關心的話,多一句他都不想聽,就想着多跟父母要些錢,第二天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賭盡情享受。
現在想想,那還真有點作死的意思,他甚至在想,後來的那麼多的糟心事,會不會就是老百姓常說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因為自己的胡作非為,所以才遭了天譴。
卓立仁告訴父母,自己現在确實感覺有點累,不過他的身體很結實,這點疲勞不算什麼,如果父母不介意的話,他想先洗個澡再吃飯,然後補個覺,等到晚上再陪着父母,好好聊聊他這些年的那些事。
父母心疼兒子,巴不得讓他馬上就吃飯睡覺休息,可他們聽兒子說話,條理清晰禮貌周到,覺得孩子長大了,懂事了,明明已經那麼累了,還要考慮到父母剛剛見到自己,不舍得哪怕是片刻的分開,先征求父母的意思,不由得老懷大慰開心不已。
忙不疊的安排下人燒水做飯,給兒子準備換洗衣服。那身道袍肯定是不能再穿了,給兒子的新衣服也早就準備好了。
每個月家裡都會派人,去山上送米面糧油,父母都會囑咐,注意小少爺的身高體重有什麼變化,小少爺馬上就要回來了,裡外三新的新衣服,早就準備好了。
卓立仁左手拉着母親的手,右手握住父親的手,都是回答母親的問題,這時候父親就有點插不上嘴了,卓立仁知道,在這個家裡,看起來大事小情都是父親做主,真正說了算的還是母親,隻是母親性情溫良謙和,總是會顧及父親的面子。
卓立仁的父親叫卓經武,字百祥,北京人,年青時離開家,一個人來東北闖蕩,在哈爾濱遇見了母親關月英,兩個人一見傾心,母親不顧自己父親的勸阻,說什麼都要嫁給卓經武。
母親家裡是旗人,滿族正藍旗,老姓瓜爾佳氏,母親的祖父曾經做過滿清直隸天津同知,去世的比較早。
母親的父親關靜山,是光緒年間的滿舉人,自從母親的祖父故去,家道衰落,沒了父輩的庇佑,自己又不善于鑽營,雖然承襲了父親原正藍旗牛錄章京的旗銜,可是一不會逢迎打點,二沒錢賄賂巴結,就被發配到了黑龍江巴彥州任學政,就是後世的教育局長。
到了滿清末年,旗人雖然也還有被稱為鐵杆莊稼的俸祿銀子,其實根本就不夠用,吃不飽也餓不死而已。
那時候不僅黑龍江,整個東北都是地廣人稀,從松花江往北一直到黑河,從滿洲裡到綏芬河,幅員遼闊的黑龍江,隻有四十幾萬人,連滿帶漢一共二十幾個舉人老爺,一百多個秀才,您說這得稀罕成什麼樣?
關老爺子本就是滿人,正藍旗的牛錄章京,還是主管一省文教的學政,一輩子教書育人碩果累累,在整個江省(黑龍江當時簡稱江)名望極高。
1905年12月,滿清政府的濱江廳道台府,在哈爾濱傅家甸舉行開衙儀式,老爺子就是座上賓,與兩位正副主官比肩而坐,以示尊師重道文風鼎盛。
讓這個老爺子萬萬沒想到的是,平日裡乖巧伶俐的寶貝閨女,竟然自己找了個毛腳女婿,還是個翹家的漢族小夥,把老頭氣的夠嗆。滿族人家的姑娘自己找女婿,也不算什麼大逆不道,再加上老爺子心疼閨女,最後沒辦法,也就得認了。
不僅如此,這個寶貝閨女還在老爺子那裡撒潑打滾,非逼着老爺子舍出面子,動用學生的關系,幫着這個毛腳女婿,拉關系找門路,借資金做生意,結果沒幾年還真讓他鼓搗出來偌大家業,成為在哈爾濱中國人裡的翹楚人物。
靠着老丈人的支持才有了今天,父親自然對母親敬愛有加,母親也從來不會恃寵而驕,夫妻兩個感情極好,互敬互愛,在當時哈爾濱的中國人圈子裡,是有名的模範夫妻,連認識他們的那些俄國人,都很欣賞喜歡這對中國夫妻,認為他們有貴族氣質。
要說有什麼缺憾,就得說是這個獨生兒子了,這個兒子從小身體就不好,做父母的難免會有些嬌慣溺愛,才八歲就被古月道長帶走,說孩子是先天不足,胎裡帶的火毒,必須跟他上山修行,幫他排毒強身,才能免于夭折。
為了保住孩子的小命,夫妻倆再心疼孩子,也不得不讓道長把孩子帶走。這一去就是六年,孩子他娘想孩子,想得是肝腸寸斷茶飯不思,平日裡吃齋念佛的母親,本就是心慈面軟樂善好施,太陽底下走路,都不帶踩人影的人,為了兒子,母親許下了羅天大願:終身茹素,不動葷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