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衆前不久剛做完手術,現在還在恢複期,身體比較虛弱,一天當中隻有少數時間是清醒的。
下午四點,他醒了過來。
由于病房需要保持足夠的安靜,每次進去探望的人都很少。
等護士叫到喻禾時,她卻開始害怕,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倏忽她頭頂傳來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我跟你一起進去。”
徐姜秩走在了她前面。
喻禾心裡突然就有了底氣,她拍了拍臉,整理好情緒,跟着他一前一後進去。
房間裡陳設簡單,被打掃的一塵不染,空氣裡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窗簾半拉,一部分陽光順着窗台躍進來。
她的腳步一下一下敲擊着木質地闆,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她低着頭始終不敢去看他,怕下一秒淚水就會奪眶而出。
直到眼前映入一片白,她視線上移,近距離看到了王旭衆那張瘦削慘白的臉。
他帶着呼吸面罩,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穿着藍白相間的病服,沖喻禾擠出一個笑容。
她别開眼,不敢去看他。
“我們來看你了。”徐姜秩率先開口。
他緩慢地點了點頭。
時間靜滞了幾秒,沒有人再開口。
喻禾後來聽老徐講的,王旭衆是最後被發現的,當時他被泥土掩埋着,隻露出了一點衣角,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大家合力想把他挖出來,結果撈了半天發現紋絲不動,之後才察覺到他的小腿被一根尖利的樹枝刺破了皮肉,卡了進去,完全融進了他的血肉裡,甚至能看見骨頭。又經過這麼拉扯,鮮血混進泥土裡,瞬間暗了一大片。
所有人這才意識到不能輕舉妄動,後來等到了專業的救援團隊,王旭衆才得以脫險。
本以為沒什麼大事,但一直止不住血,他也一直陷入昏迷,直到仔細查看那根樹枝才知道,上面有劇毒,加上浪費了太多時間,這裡醫療資源有限,才緊急把他轉到隔壁城市接受治療。
可還是為時已晚,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如果不切除下半部分的話,很難救過來。
目前隻有這一個辦法,時間刻不容緩,也隻好妥協。
他在昏迷中被推進了手術室,過了好多個小時,他又被推了出來,手術很成功,隻是小腿以下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父母也趕來了,在病房外面泣不成聲,一度昏了過去。他們隻有這一個兒子,承載着全家的希冀,含辛茹苦地将他養大,好不容易等到他考上名牌大學的重點專業,以為終于可以松口氣時,他卻變成了這個樣子,一下被打入了地獄,任誰都接受不了。
他醒來之後,剛得知自己的小腿以下沒有時,以為所有人在和他開玩笑,可他真的一點都感受不到雙腳的存在,這才意識到他的雙腿真的沒有了。
他慢慢消化這個事情,瞬間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雙腿,嘶吼着:“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去死!”
所有人都上前制止他,他的父母也在一旁抹眼淚。
之後他就慢慢接受了這個結果,仿佛又變成了那個溫柔和善的人。
大家都知道,他以後基本與測繪無緣了,再也不能從事這個行業,未來一片渺茫。
喻禾跟徐姜秩坐在病床前,她盡量保持平靜,笑着說:“你吃不吃水果,我給你削一個蘋果。”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小心翼翼地避開敏感話題。
“陪我說說話吧。”他聲音沙啞,力不從心道:“大家的工作都做得怎麼樣,是不是要結束了?”
“還剩下一點,不過也快了。”徐姜秩說。
“可惜我不能回去和你們一起并肩作戰了。”
“可是你已經做了好多,如果沒有你測的那些數據,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呢。”
“謝謝你安慰我,喻禾。”
“我說的可是真的。”
他溫柔地笑着,好像隻是生了一場簡單的病。
“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腿有時候會痛,但還能忍受。”他毫不避諱道。
喻禾的手在底下緊緊攥着,她馬上要喘不過來氣了,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們不打擾你靜養了。”她站起來,又從包裡拿出一個文件袋,“這裡面是我們大家給你寫的信,你狀态好的時候可以打開看看。”
她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在淚水即将奪眶而出之前快步走了出去。
這些信是前一天晚上她一個一個找人寫的,都是大家自願參加,也是真的想要鼓勵他好好生活。
徐姜秩也是才知道喻禾準備了這些。
他出來時,喻禾一個人正靜靜坐在長椅上。
“他讓我轉告你,謝謝你為他做的這一切。”
“我也隻能做這麼多了。”
“以後我還會經常來這邊,你如果想來看看他,跟我說一聲。”
“好。”喻禾擡頭看着他:“徐姜秩,他還能回來的,對嗎?”
回來,不僅僅指的是回來。
他的喉嚨一陣翻滾,看着她期待的目光,艱澀開口:“嗯,能。”
*
這些天老師們都挺忙的,兩個城市連軸轉,既要處理王旭衆的事,還要盯着進度。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軌上,喻禾還是跟着測繪隊伍一起進山拍攝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