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強求,隻是輕歎一聲,拍了拍鐘聽的手背,溫聲道:“那聽聽路上要注意安全。阿婆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鐘聽笑笑,收起紙筆,沖阿婆擺擺手作别,繼續往前走去。
細碎斑駁的日光将她的身影一點一點拉長。
少女單薄的背脊顯出某種脆弱的弧度,略長于耳垂的頭發從耳後落下幾縷,若有似無地觸着她光滑白皙的臉側,勾勒出一道瘦弱平滑的弧線。
哪怕看不清正臉,遠遠地,也能叫人生出一種“這一定是個漂亮姑娘”的感覺。
隻是,當事人似乎未曾察覺。
鐘聽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将阿婆最後的眼神從腦海中撇去。
說好的不在意,事到臨頭,難免還是心有介懷。
17歲未滿。
或許,她暫且還不能算個勇敢的人,還需要繼續努力。
……
上午8點10分。
鐘聽按照通知,獨自走進新教室。
返校規定時間尚早,A班還沒什麼人到。
放眼望去,隻有教室後面的窗戶邊稀稀落落地站了幾個女生,熟稔地在說笑閑聊着,并未注意旁人。
鐘聽不認識她們,不好貿然上去搭話。
她不知道A班的座位在高一是否已經固定,思忖數秒後,撿了個角落的空座位,貼着牆邊,輕手輕腳地先坐下。
如果後頭有人來了,再讓給他吧。
這麼想着,鐘聽将書包放下,又将速寫本翻到新的一頁,“唰唰唰”飛快地寫好了一行話,背蓋在桌面上,做好一切準備。
五六分鐘後,門口陸陸續續有人走進來。
許是因為新學年的班級調整,A班來了不少新學生。
至新班級,大家都顯出幾分拘謹與陌生,才使得鐘聽逐漸放下心來。
等到八點半打鈴,教室裡幾乎坐滿,也沒有人來讓她讓位置。
鐘聽松了口氣,默默地将速寫本那一頁翻過去。
不多時,一個大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從教室前門走上講台。
他戴黑框眼鏡,穿了一身的确良的深褐色短袖襯衣,搭一條半舊的黑色西裝褲,看着有些不倫不類,但氣場卻不弱。
不過擡手輕輕敲了兩下講台,便将教室中的嘈雜瞬間叫停。
男人這才溫和地開了口:“各位同學,我姓朱,全名朱義彪,擔任高二A班的班主任,教學科目是數學。在場一半以上的同學應該都認識我,先恭喜你們在自己的努力下成功留在A班繼續學習。剩下新來的同學,一會兒我們點個名,大家互相認識一下,以後互相幫助。”
聞言,鐘聽暗暗蜷縮起了手指。
她的綜合排名在A班吊車尾,自然,朱義彪一直到最後才喊到她。
“鐘聽?”
鐘聽站起身,又舉了舉手做示意。
朱義彪應當已經知道她的情況,表情未變,隻是“嗯”一聲,在名冊上做了标記,如同對待其他同學一樣,“認識了。坐下吧。”
鐘聽朝他笑了笑。
等點完名,朱義彪就開始調整座位。
他的換座邏輯很簡單,成績好的先選,成績差的隻能挑剩的。
“以後我們班所有的事都會按照這個準則,成績好的優先,以每次月考排名作為判定。我是一個很簡單粗暴的老師,大家不要覺得有什麼不公平,在目前這個階段,距離高考也就幾百天的事了,成績就是衡量學生的重要标準。高二了,沒時間浪費了,希望大家時時刻刻能記得努力學習,一切個人情緒都要給分數讓道。”
朱義彪三言兩語,已經把自己的原則表達得十分明白。
因而,鐘聽沒有試圖去争取,同他表明自己的聽力不是很好,希望能坐在靠前一點的位置。
她隻是站在最外圈,等前面的同學被叫到名字,一個一個進去選了座位。
很快,剩下的空位隻有最後一排。
其中還有幾個位置已經有人坐了。
鐘聽聽到自己的名字後,拎着書包、抱着速寫本,随意選了個靠近後門的位置,拉椅子坐下。
A班一貫是獨立座位,一人一座,不拼桌子,沒有同桌。
不過,縱然隔了一條走道,但左右的位置距離還是蠻近的。
鐘聽左邊坐了個娃娃臉的女生。
見到鐘聽,她扭過頭,小幅度地沖她搖搖手,“嗨。”
鐘聽翻開本子,寫字:【HI】
娃娃臉女生愣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問:“你嗓子怎麼了嗎?”
鐘聽在【HI】下面繼續寫:【沒有,我不會說話】
确認那個女生看清之後,她攤了攤手,表情坦然。
誰曾想,娃娃臉隻是稍作停頓了半秒,立馬瞪大了眼睛,小聲驚呼:“這麼酷?!”
鐘聽:“……”
十七歲,大概确實是會為一些與衆不同而驚訝的年齡。
前頭,朱義彪已經開始指派男生下樓搬書,又簡單劃分了清理教室的任務。
趁着沒人注意到後排,娃娃臉将椅子往鐘聽這裡拉了拉,繼續同她說話:“那你會打手語嗎?”
鐘聽點頭。
娃娃臉:“可以比劃一下我的名字嗎?”
說着,她将鐘聽的速寫本拿過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董西】
鐘聽好脾氣地答應了這個要求,沉吟片刻,手腕翻轉,比劃了幾個動作。
董西心滿意足,“你的動作好好看啊。我記得彪哥剛剛叫你鐘聽吧?鐘聽,名字也好好聽哦!”
鐘聽有些不好意思,隻好繼續沖她笑。
董西繼續道:“你别介意,我就是喜歡漂亮的人,沒有奇怪的想法……以後我們一起吧?”
她自我介紹說,她一直是A班的墊底生,高一和她一起去食堂、去廁所、上體育課、吐槽老師的朋友,目前已經掉出A班,這會兒正愁沒搭子呢。
鐘聽心領了她的善意,點點頭。
兩人相視一笑。
……
-
返校過後,海實正式開始新學期。
鐘聽在A班并沒有掀起什麼風波,在高考迫近的重壓下,似乎沒有人對她不能說話這件事表現出過多的詫異。
加上她一貫低調,除了董西,不怎麼與人接觸,也算是怡然自得。
鐘聽右邊的座位,一直沒有人來坐。
直到大約兩周之後,早自習時,教室後門闖進來一個男生,徑直朝鐘聽這裡走來。
鐘聽聽力不算好,但教室後頭突然出現的喧嘩聲還不至于聽不到。
她循着動靜仰起頭。
猝不及防間,與一道散漫的目光對上。
“……”
鐘聽愣了一下。
男生的視線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便徑直掠了過去。
他抽開鐘聽右邊的椅子,發出“刺啦”一聲響後,漫不經心地坐了下去。
前面不知道哪個男生喊了一句:“哦吼!述哥終于回來了!想你!”
而後,當即被朱義彪喝止:“好好早自習!”
……
鐘聽垂下眼,咬了咬唇,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中的水筆。
他好像沒認出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