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趕工的匠人和看熱鬧的流民紛紛如洪水般湧至江堤,季沉正背對他們聽下屬彙報進度,見人烏壓壓都往那邊去了,心裡詫異,這一回頭不要緊,一回頭就發現景安和那個跟他身後的小厮不見了。
又加之耳邊有人聒噪稱有人落水,他的心不得不沉下去,做了最壞的打算。
不會如此的!
“還不快去撈人!快!”
季沉擠過圍在一處的人群,站在江堤處,腳下碎土松軟齊齊往下墜落,再下面就是湍急的流水,如墜冰窟般,隻覺手腳打顫,幾欲站不住。
“大人……”
有侍衛過來将他扶住,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臂,目眦欲裂道,“快派熟識水性之人下水救……救人,不用管我。”
有三三兩兩熟識水性之人脫下厚重外袍就往江裡跳尋人,冰冷刺骨的水簡直能讓人痙攣,使搜尋難度大大升級。
沈荠身子被冷水刺激已被凍的麻木,被濕透的厚重衣裙極速往下墜着,最可怕的是她并不會水,隻會手腳并用地撲騰,卻是越墜越深。
她的脖子仿佛被扼住無法呼吸,從一開始驚慌失措到行至半空,漸漸平靜下來隻覺命該絕于此。
沈荠緊緊閉着雙眼,因缺氧心髒仿佛被刺紮着生疼,頭腦要被炸開一樣。下一秒她真的要覺得自己快要炸掉了,意識将要無知無覺湮沒于江底。
唇蓦地貼上同樣冰冷之物,有一股清冽之氣渡來,她忽然停止掙紮,意識漸漸回籠,幾乎本能般去尋上去索取着。
景安心猛一沉,盡可能将氣渡給她,緊緊拽住她的手,另一條胳膊往上劃去,沈荠緩過勁來,憋着一口氣感到一股強大的力氣将她往上拽,借着力也慢慢向上劃。
這一幕怎與夢中一模一樣?
景安攢着一口氣拼命向上遊去,他感受着水流的強大阻力,手邊的沈荠情形有些不妙,他拽着她同一塊破碎的布沒什麼區别。
他不敢往下想去,手腳不敢停,一尺一尺往上劃去。
*
待重回岸上那一刻,久違的陽光刺痛了沈荠緊閉着的眼。她重重的将口鼻裡的水都咳了出來,恨不得将肺也咳出來。有人給她順背,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坐在一團稻草裡,頭發濕漉漉地披散下來,身上不知何時被人披了一件狐裘。
“景安!”
季沉已将人遣走大半,聽得周遭吵嚷一片,她緊緊抓着手裡的衣袖——自水裡出來她就沒有放下景安的衣袖。
怕他與夢中的人一樣醒來就消失。
“景安!”
沈荠擡起迷蒙的眼,眼前的人也是渾身濕透,半跪在地上,有水滴順着發冠自額頭流至鼻尖,最後随着人的動作流至唇角,再緩緩流至鋒利的下颌。
江霧寥寥,恰似白鶴蹁跹而來。
此刻她心裡莫名酸澀,難言情愫湧起,眼睛憋的通紅。
又想起在水底那個不為人知的觸碰,她明知道那是景安在給她渡氣,但耳根處還是起了一片可疑的紅,此刻緊緊擁着狐裘,打了個寒顫。
景安知道她是吓壞了,輕聲問道,“我送你回連雲坊吧?”
沈荠擡眸看他,鼻尖也被凍的通紅,點點頭。
季沉不知從何處擠過來,低聲道,“不若本官派馬車送你二人回去,若是染上風寒,本官也無法跟王爺交代。”
景安心知這群人裡不知道有多少是葉亭貞的眼睛,季沉這番話正好洗清了他倆私相授受的嫌疑,遂感激的對他笑了一笑。
“如此便多謝季大人。”
二人乘着季沉派遣的馬車回連雲坊,車廂内寬闊,擺放了一張小幾。沈荠昏昏沉沉靠在車廂壁上,景安正襟危坐于她身旁。
不偏不倚,一尺之距。
他向來不喜旁人離他過近,不論是這人衣裳的氣味或是說話的音量,他通通不習慣。
但唯獨她,這樣的距離足以。
一路靜谧無聲,唯有馬蹄踏步與車輪碾過青石闆的聲音。
車輪忽的被一塊石子梗住,整個車廂晃動了一下,沈荠沒防備頭被磕了一下,她有些吃痛,正準備擡手揉一揉。
旁邊一隻竹月袖子伸來,側身撫上她的額頭,食指和中指并攏,揉了揉被磕到的地方,沈荠感受到冰涼的觸感清醒幾分,幾欲躲閃過去,被景安制止道。
“别動。”
沈荠完全清醒過來,似是被這句話怔住,不敢再亂動,隻得乖乖坐好讓他繼續揉道。他的手指沾了她的體溫變的微涼,可她渾身的血液卻沸騰起來。
她偷偷暼了眼身旁的景安,他還是那副超然物外的表情,忽然發現他生的極好,尤其是一雙眼睛,笑時如沐春風,不笑時就有些冰冷,讓人看着有點害怕。
自己平日裡不曾發現原來在他耳後根處長了顆紅痣。
和上次聽過的紅痣妝很像。
沈荠看的出了神,忽然聽到景安不自在的咳了聲,方覺自己失禮,忙轉移視線,這菜覺得自己這個姿勢很像是被他箍在懷裡,臉頰更是不由自主染的绯紅。
心髒撲通撲通跳的很快,這種感覺……很奇怪。
額頭已經不再疼痛,她輕輕擡手将景安的胳膊拿開才輕輕道,“我有點困,待到家時,你喚我。”
景安颔首,看着她将頭往後仰去靠在後面,随着馬車駛過,身子一起一伏。
全身濕漉漉的,好不狼狽。
他收回目光,想着離連雲坊還有好一會距離,便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