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塵無法對他和親蟲之間的事情評頭論足,他沒辦法為他們之中任何一個辯解。
貝蒂愛着他的雄蟲和孩子,自願犧牲;蘭斯懷着痛苦在世間掙紮二十年也恨了自己的雄父二十年。
而尤金呢?
尤金承受了一切,他甚至能預料到鉑爾曼家族将傾的未來,早早洗去蘭斯的記憶,隻為了他不會沉溺在更大的苦痛之中。
“你想去見他嗎?”晏塵湊到他耳邊,憐愛地看着蘭斯洛特的側臉。
後者還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虛無,半晌才吐出一句:“很晚了,明天……再去吧……”
晏塵“嗯”了一聲,現在這種情況,無論是誰都無法毫無芥蒂,掙紮和糾結才是必經之路。
尤金很了解自己的孩子,他和他的雌父一樣聰慧、勇敢,一樣充滿對生活的熱情。
他放下手中的光腦,光腦停留在編輯頁面,他還猶豫着要不要發出這一段道歉的話。
驕傲如他,生平除了貝蒂就沒和别蟲道過歉——包括自己的孩子。
在蘭斯洛特十歲以前,尤金很溺愛他,畢竟是二百五十多歲才得來的第一個孩子,他當然不會和蘭斯洛特有什麼矛盾,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道歉不道歉。
雖然這些年他日日耽于夢境幻想,但骨子裡的傲氣和自信卻是一點沒改變,蘭斯洛特也很好的繼承了這一點。
尤金歎了口氣,拿起一邊和他形影不離的相冊,他翻到最後一頁,那是一張小小的全家福。
他拿起一邊的剪刀,将剪刀怼在印着他自己的那一側,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這是他們僅存的全家福,一家三口的笑臉格外明媚,尤金本想将自己的臉剪去,隻是……他下不去手。
萬一蘭斯能夠原諒他呢……
萬一蘭斯也想要這張全家福呢……
萬一,他不恨他了呢……
“唉……老了,果然就會變得猶猶豫豫的。”
尤金放下剪刀,将那張照片小心翼翼地塞了進去,最終還是有些舍不得。
衰老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是外貌上的改變,更多的是思緒的混亂和記憶的模糊。
他之前和蘭斯洛特說的沒錯,他确實快要忘記貝蒂的樣子了,如果不是有這些照片,如果不是有那些充斥他大腦的、足夠多的回憶。
他早就忘記了貝蒂的樣子。
不過他很幸運,他可以靠着這些,反反複複愛上他,千萬次。
尤金拿出一個金屬箱子,箱子有兩個密碼鎖,他将相冊放進去,又将自己的光腦也放進去,那條消息他還是沒有發出去,就當他是個臨陣脫逃的懦夫吧。
“鉑爾曼家主,好久不見。”他剛剛合上箱子,鎖頭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他的腦後就出現了一把槍。
冰冷的槍口怼上他的後腦。
“好久不見,闊别二十年,格雷沙姆,身在主星卻同我避而不見?”尤金從容不迫,繼續去整理自己的箱子,确認将密碼鎖全部打亂之後就轉了個身俯視着面前的亞雌。
“畢竟我是操盤手,隐藏自己才是最好的選擇。”格雷沙姆将槍放下,他向後一靠,靠在桌子的邊緣看着尤金,眉眼含笑。
尤金根本不吃這一套,他一早就知道這是朵食蟲花:“那你現在出來就是為了要我的命?”
格雷沙姆點頭:“你答對了,獎勵是一顆子彈。”
他還穿着那一襲墨綠色的長袍,墨發披散,看起來毫無攻擊力又格外惡毒。
尤金沒有反抗:“二十年的約定,我不會食言。”
他朝前走了兩步,伸手拽住格雷沙姆的手,将他的槍搶下,怼在自己的心口前。
格雷沙姆從善如流地松開手,坐在桌子上笑臉盈盈地看着他:“我讓你多活了二十年,我相信你的蟲品。”
“還是我自己來吧,你的槍法稀碎,醜死了。”
格雷沙姆伸出右手,做出邀請的動作,長袍的卡扣在右肩上,他伸手隻露出一段慘白瘦削的胳膊,漆黑的發絲點綴其間。
尤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個密碼箱:“我給我孩子的遺物,你别不知好歹拿走了。”
格雷沙姆坐在桌面上蕩着腿:“放心,我還不屑于偷死蟲的東西。”
尤金松了一口氣,果斷扣動手槍的扳機,一聲槍響驚起無數飛鳥,在漆黑的夜裡,這聲槍響傳了很遠。
尤金倒在地上,閉上了眼睛,格雷沙姆從桌子上跳下來,長袍拖在地上,掃過尤金的屍體,在地上拖出一小段鮮紅的痕迹。
“送你去和貝蒂·阿諾德團聚,這是二十年前答應過你的事情。”
格雷沙姆站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尤金的屍體和他手上的那把卡特家族專屬槍支,他嘴角勾出一抹笑。
“好戲,才剛剛開始。”
蘭斯洛特回到家就覺得心口莫名其妙地疼痛,他們在飛行器上盯着尤金反複顯示“輸入中”的對話框整整一小時,沒有收到任何信息。
他現在有一種極為強烈的不安,總感覺會出點什麼大事,讓他悔恨終生。
當他把這事情告訴晏塵的時候,對方卻一臉平靜:“如果你擔心嶽父,我們現在就可以去找他,不用考慮我。”
蘭斯洛特想了想,他……還沒想好以何種姿态去面對這個父親。
“算了,明天再說吧。”
明天,明天将會是他們父子關系改變的一天嗎?
會的,明天會是美好的一天。
蘭斯洛特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