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街上的打更夫敲巳牌時,他們進到胡家茶樓的二樓,方才一路上的閑聊,殷漱才知道,原來逄定好與百裡浪認識不到一個月,逄定好是被連山莊莊主破格錄用管轄“八卦衙門”的塵人。
百裡浪揀個靠窗的地方朝北坐下,渡厄星君坐南,殷漱坐了次位,逄定好與辛畫坐在殷漱的對面,茶保挨站下首,道:“仙人們,我打五盞茶來。”
茶保一面呈上茶果,一面道:“仙人們,還想吃什麼茶?”辛畫道:“把你們店的名茶全端出來,一發算靈石給你。”茶保随即捧茶上來,呈上點心,擺滿一桌,茶保倒沒關門。
茶樓外的街道極吵,這一下進到客棧,周遭嘈音竟都淡了,殷漱不由地道:“此間茶樓隔音做得好!”
茶保道:“這位姑娘生的好聽力,我們茶樓刷的牆,可是百年跳澗漆,當是隔音界的天花闆,就連滿城的打更之音入牆都會變聲。”
殷漱擡眸:“這倒有意思,莫非你們的牆都成精了。”
渡厄星君也覺訝意,倒沒想到她耳力過尖。
辛畫問茶保:“我還聽說你們以前賣油漆的,怎麼開茶樓了?”茶保道:“我們老闆喜歡喝茶。”辛畫道:“那跳澗漆是你們家獨家秘方吧!”百裡浪笑道:“趕緊弄一桶給我們看看啊!”
殷漱問:“渡厄星君,見識豐富,可見過跳澗漆嗎?”
渡厄星君道:“不曾見過。”
“諸位不知道嗎?”茶保道:“那跳澗漆乃百香精煉而成,如今誰都沒資格刷這種油漆,我們老闆現在每年隻出一桶跳澗漆送給瘟水舍!”
百裡浪私心想買一桶送給杞杞,微微仰頭問:“多少錢啊?算了,甭管多少靈石,把你們茶樓的跳澗漆端上來。”
茶保道:“那可不行,”茶保道:“我沒說着玩兒,我們老闆要是私底下把跳澗漆賣給你們,那他也休想活了。”
逄定好問:“此話…何意?”
正說着閑話,此茶廂的門口有人高聲跪求借錢。百裡浪一面把茶端給渡厄星君,一面探向外邊。殷漱豎耳靜聽,那跪地求饒的聲音聽起來就可憐巴巴。
茶保眼快,送果也快,上來送時,見客人頻頻回頭。
茶保捧果道:“仙人們,還要點什麼茶?隻管吩咐。”
百裡浪道:“我們要什麼茶,我們要的東西,剛才不是和你說了。”
殷漱轉過視線:“茶保,何人在門口呼救?打擾我們吃茶,”這一回那門口的聲氣越發凄慘了。
百裡浪道:“就是啊,沒缺你茶錢嘛。”
茶保道:“大仙們息怒,小人怎敢打擾你們飲茶,那苦訴的是送茶寵的沈老頭。”
逄定好道:“這是……為何?快請他來。”
茶保道:“仙人們,切莫多管閑事啊!”
百裡浪道:“讓你叫來,你就叫來。”
辛畫道:“快去啊,找打嗎?”
茶保領命,不多時,真把沈老頭拉來了。
殷漱問:“渡厄星君,會不會耽誤你回阙的時辰啊!”
渡厄星君道:“吾不會耽擱太久!”
殷漱歎道:“好吧!”
那沈老頭七十歲,有些駝背,沒有精氣神,揩着淚兒,來到桌前,打躬作揖。
逄定好問:“老人家……快請起來……你為什麼…傷心不已?”
那沈老頭從地上彈起來,一面抖手,一面道:“仙官們不知,老頭兒我是夜城人士,以沈為姓,夫妻不和,五年前我特來歡都做販茶生意,我妻趕走小女,小女沈夢兒千裡投奔我,與我在此受難。此間有個瘟兵副将,叫做李純,對我女兒見色起意,便使詭計,告我販毒茶,老頭兒我沒用啊,争不過他,他來索錢,我拿不出錢,他綁走小女,上月我典當茶具,将全部的錢還他了,他嫌不夠。最近販茶生意不好做,我求李純寬限日子,胡老闆是個好人啊,他讓我來此樓做一些茶寵,昨日李純找我,羞辱我女,迫我還債,我思女心切,走投無路,發出求聲。還望各位仙人們恕罪,恕罪。”
辛畫道:“呸!又是瘟兵啊,我知道那個李純瘟兵,原來是我們八卦衙門的死囚。”
逄定好擡頭,道:“盛世乾坤……竟有……這麼一夥人胡……作非為!”
殷漱縱是不滿,也隻是問:“渡厄星君,這等橫行無阻欺負人的,星君可有訓法。”
“不行,不行,”沈老頭擺手說:“他是本事廣大,你們不要招惹他,被他手下聽到了,老頭兒是會牽連你們的啊。”
辛畫道:“大衙爺,我去打死了那厮。”
沈老頭揮手:“不行,不行啊,他是瘟神手下,我不能得罪瘟水舍啊!”
逄定好看一眼辛畫,責令辛畫按下沖動。
百裡浪道:“你們看,他女兒被擄走了,他也不怨瘟神。”
逄定好問:“老人家……你信奉瘟神?”
殷漱低聲問:“渡厄星君,你對這一代的神仙有不少認知吧,那瘟神比你強嗎?”
渡厄星君又是搖頭:“吾不知道。”
他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渡厄星君要裝深沉,是吧!
沈老頭道:“自古以來,誰見到瘟神,不是避而遠之,不過,歡都的瘟神卻是要信奉的。我剛來歡都,托鄰人照顧,不知當地百姓要加入瘟水舍,鄰人省吃儉用想延遲交會錢,我便私下替他付了,”說到這裡,他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後來,他還是丢了命,聽說被扔進三危河了。”
逄定好道:“歡都乃是仙城……自有掌都神官……瘟水舍豈能擅自荼毒人命?”
辛畫走到老頭的面前,擡起手指,激動地說:“這個…連山莊的莊主也不管管嗎?”
沈老頭一臉嚴肅地道:“那是被莊主允許的,連山莊不管瘟水舍的做派,那是瘟神的神谕。”
殷漱眯眼,打量着他:“你剛才說的會錢是什麼意思?”
沈老頭擡頭,道:“在歡都做買賣的商人,都要加入瘟水舍組織的商會,每個月必須交一次會錢,還得給商會拉新成員,每一年拉了多少新成員,按照人頭數,五五分成,拉不進新成員,就要被投河。”
百裡浪咽了咽口水,自己今早也交過會錢。
殷漱道:“瘟水舍如此專橫動不動就抓人,可曾抓過别的仙女?”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沈老頭搖頭。
百裡浪道:“在歡都做買賣的商人,誰都要拜瘟水舍為“粑粑”。”
殷漱問:“你們辛辛苦苦賺的錢,就願意拱手相送?”
百裡浪道:“瘟水舍還挺會招數啊,耍弄各種花招來騙錢。”
渡厄星坐在旁邊,靜靜的聽。
“不願意,能怎麼辦?”沈老頭瞪大眼睛,似聽到不得了的大事,張着嘴巴,兩條白須眉表顫,道:“隻有無瘟無疫,才能安居樂業。隻有無瘟無疫才能發财養生。隻有無瘟無疫才能得道成仙。”
逄定好沉肩點頭。
殷漱道:“瘟水舍是欺世盜名,借瘟謀利的邪舍,你說是不是啊?渡厄!星君!”
“姑娘你休要這麼說啊,”沈老頭睜大眼睛道。
渡厄星君看她一眼,接納她的嘲意,道:“老人家,你非歡都之人,為何如此笃信瘟神?”
沈老頭垂眸,想了想,緩緩講道:“你們不知道啊,五年前,這兒發生千年未發的渴疫,活下來的百姓并不多啊,聽說病倒了一個村子的人啊,我也是逃亡途中,饑渴難忍,爬進瘟神廟,那廟頂落水,救了我啊,自那以後,我從不渴水,是瘟神保佑我啊。”
百裡浪道:“我倒是知道渴疫,死傷無數,當時我帶着武杞杞和裘惜正避去滄溟了,老頭,怪不得,你這麼深信瘟神,敢情瘟神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是,”老頭表示肯定:“知恩圖報!”
逄定好擡眸并與百裡浪對視一眼,辛畫看着沈老頭,殷漱也不着聲,渡厄星君捏指推算歡都舊劫渴疫,死亡無數卻未上達天聽。
百裡浪道:“看來我們都得到瘟神廟去燒香求福啊。”
“是啊,”辛畫應道:“小浪師父,說的對。”
渡厄星君開口,問:“老人家,你見過瘟神?見過幾次?”
沈老頭急道:“我見過的,有一次,我販茶途徑三危河,他老人家顯靈,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他老人家為百姓賜福消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