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星君問:“歡都是否供奉桃花神?”
“大仙,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莫要提及桃花神了,”沈老頭眼中畏懼,道:“他是歡都最最最失敗的守護神啊,”他說到這裡,輕輕一歎,眼色無奈:“五年前,我幸得瘟神搭救,不然,我哪有命活着啊。五年後啊,我生意越做越好,我總會按時上交會錢,”老人家憶起當年的得勁的勁頭,臉上挂着滿足:“沒想到那一年的奉神節,我竟然搖号中了,可以登橋,三危河橋,登者長壽,”老頭擡起下巴,雙眼一亮,道:“我也能享受延壽之樂!”
百裡浪道:“哎,你們說,我們也登橋看看?”
逄定好側眸點頭。
“異想天開,瘟神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沈老頭截斷他的話,繼續道:“想見瘟神,就看奉神節,擅自登橋,那是要扔三危河,喂聞床怪的啊,”沈老頭搖頭,眼珠恐駭。
“聞床怪?”殷漱問他。
“聞床怪,”沈老頭說時,縮起肩膀,轉開眼睛,道:“聞床怪專吃那些不敬瘟神,和違背瘟神神意的反抗者…吃掉他們的……”沈老頭講到這裡,閉上眼睛,臉色悲傷,緩了一氣,才道:“不過,在這歡都,不敬瘟神,大有人在,那神仙居的魯大師就聲名遠播。”
辛畫問:“魯遠?”
沈老頭道:“沒錯,就是他。”
逄定好道:“老人家…你可想救女兒啊?”
沈老頭道:“想啊,隻是……不滿你們說,我真沒錢回去,也沒錢救女兒了,瘟兵如何肯放小女?瘟神神像須小女料理。我這一條老命就搭這兒了。”
逄定好道:“老人家……若我們救回……你的女兒……你們當速速回鄉。”
沈老頭愧怍告道:“老頭兒若能攜女回鄉,你們便是我和小女的恩公,我自當生生世世報答恩公。”
辛畫從懷裡拿出一袋币。殷漱摘下脖子上的結音錘,從錘子上扣下一顆烏紅寶石,遞給沈老頭。
百裡浪雖不十分爽利,依然摸出身上一百塊靈石,鋪在桌上,道:“今日,我的靈石帶得不多,就這些啦!”
殷漱故意為難:“渡厄星君,你不是有一隻镯子,看樣子也不貴,就送與他吧!”話中深意不言而喻。
渡厄星君颔首,道:“此镯不行,吾沒想到靈石的用處,此番不曾帶旁物,着實汗顔,請多包涵。”
殷漱掩住笑容,視線在他的身上遊走,心腔跟歎,果真窮仙!
那麼渡厄星君從紫徽神阙攜來的珍貴靈石又去哪兒了呢?
逄定好揚聲:“星君…随身器物……不可轉手。”
逄定好看辛畫一眼,辛畫秒懂,連忙起身,便去樓下,他回來時,已取十錠銀與沈老頭的手中。
百裡浪道:“老頭,你拿這些留做回鄉的盤纏,回去等消息吧!”
沈老頭初時拒絕,說什麼也不接,經過衆人勸說,這才拜謝去了。
殷漱順道想問問沈老頭有沒有見過自己的姑姑,遂追出茶廂,恰在這時,她聽到“噔咚噔咚”的腳聲,追到樓道,卻見諸多女子湧上樓。
渡厄星君随後出來,見她止步,前去詢問,隻見一簇一簇慕名前來的女仙圍住渡厄星君,追到這種程度,殷漱跋前踬後,摸了摸額頭,真是無奈,百裡浪挨着門框,笑看起來,他一嬉笑,辛畫也探頭,笑意盈睫。
忽然,也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一個捧着雙魚玉壁的掃帚妖,那掃帚妖擦着殷漱的身體猛地撞去,殷漱的整個身體驟然失去平衡,渡厄星君瞥她一眼,見她有倒地之危,拔步閃去,就要扶住她,但是掌窩碰上她綿軟的腰身,他心尖酥癢一陣搬弄,他冷不丁抽回掌面。殷漱豈知渡厄星君的窘态,她頓時後仰,他就像冷水澆頭,一下子縮回了手。
那一簇又一簇的女子又圍住渡厄星君了。
“哎呀,好髒啊,渡厄星君,你過來這邊嘛!”
“哇噻!人家好羨慕你俊俏的臉皮嘛!”
結果可想而知,他一失神,慣性淩她,她猛地撞上旋樓而上的一個端茶盆的小夥,茶盆一下傾地,幾聲“啪啪嗒嗒,”連人帶盆摔在地上,盆中腌臜的果木蓮花炭穢了她的衣裙,小夥連忙告歉,殷漱就地狼狽起身,拍拍裙子,送給渡厄星君一記白眼,茶盆反蓋在地,四周莫不髒亂。
“烈!山!扶!颛!”殷漱牙根一緊,夾着他的名字,見色忘義,趁機報複,什麼玩意兒!奸佞小人!超級色蛋!
有女子道:“渡厄星君,你給我簽一個名吧,簽我這兒,我一百年不洗澡!”女子露出肚臍。
有女子道:“渡厄星君,你給我簽一個名,簽我大腿,一千年後,我還會記得你!”
渡厄星君的臉色沒有一貫的平靜,他不知道如何跳出這左右為難的窘境了,殷漱趁機給他火上添油:“渡厄星君,你要是給我簽名,我給你再供一座神廟。”那些女子一聽此話,忽襲過去,更加厲害,渡厄星君猝不及防,沒有準備,招架不住!
哼!誰讓你背着婚事,還頂着一張臉龐四處誘妹,活該!殷漱咬牙:“啊,好燙的炭!”她縮起了腳。
殷漱試了幾次,才擠出走道,鞋底炭渣,團作一氣。那一樓的胡掌櫃上來,連忙把茶保喊過去問明情況,一番尋根問底,恐大衙爺降罪,連聲緻歉。
殷漱定在地上,足下全是燙炭。圍在女子群中左右支绌的渡厄星君彈指一揮,揮走她的炭渣,她應勢而走,從一地蓮花炭出來,先踹一腳:“……”
算了,先去洗手,她掉頭就走,詢問茶保,拐進二樓的洗濯間,洗濯間分作男女,她走進女洗濯間,便見一個女仙照鏡梳發,這洗濯間通地白壁,四面清香,香味不散。那潔白的洗手池上,便夾着一隻牛頭,出水牛頭有些小斑點,她擰開牛頭,眼前便是一串一串的跳珠,滾将出來,跳上跳下,跳上她肩。
女仙道:“姑娘,這兒水管昨日壞了,都在修理,湊合用呗!”
殷漱點頭,此時洗不了,要待回館洗,這些跳珠都是何物?算了,回去再洗!
殷漱回到茶廂,渡厄星君在光天化日的茶肆被女子調戲,頗覺丢臉,已先行離去。
衆人不再吃茶,辛畫下樓喊道:“胡老闆,明日與你結賬。”
胡老闆出來,勤應:“大衙爺自去,甭客氣,隻怕大衙爺不來潤茶。”
殷漱同他們走出茶肆,于階前有禮作别,相約明天商議救人之事,遂各自回家。
殷漱挑一條僻靜的小道,找到渡厄星君的身影,小道像一塊一塊方糖拼接而成,又像一面一面不曾打開的鏡子,暗澆春草。
街道中往來的是連府兵,漸或有一些瘟兵穿行其中。
兩人并肩而走,上街行得五六十步,富裕的歡都,富足了能使城民光彩,城民有了光彩,就有了德行,有了德行才會想不斷光潤身體,心寬體胖,身體安康。
她一面走着,一面随意看,竟端正德行,猶豫再三,道:“ 渡厄星君,大千世界,什麼樣的鬼仙都有,我實話跟你說,其實我不是你的……”
渡厄星君轉頭。
她腳下一頓,看見街邊停一銀架,銀架前的貨郎高聲叫賣:“過來看,過來買,我的帶扣傳承至上古時代,這可是上古神獸守護者所造,用以抵禦寒斜侵襲,保護家人免受清涕之害。”
那帶扣幽幽流轉,銀影霧動,引人遐思。
渡厄星君淵目一望,便識得那是一隻來曆不明的羅敷帶扣。買者将羅敷帶扣束腰,便能聞到哭泣的聲音,撒淚不忍離開,會想入貨。
她指着問:“那是何物?”
他慢慢說:“羅敷帶扣”。
“哦,”殷漱看見武杞杞買走帶扣的身影正從銀架前一閃而過,她便想過去,把玩一番。
她傾身之時,卻被渡厄星攔路:“羅敷上身,無冷香裳,滿面持涕,你就不要去湊熱鬧了。”
殷漱回身,看他一眼:“那武杞杞買那個幹嘛?”算了,殷漱直接地問:“渡厄星君,這一趟下來不容易,你不妨買些特産回去?”
渡厄星君凝視她,道:“無地可放。”
無地可放?還是沒錢來買?殷漱轉頭,看到前面路邊的賣貨郎提着三把琵琶,琵琶夾着一把古琴,就地擺起一塊石凝的大墊子,旁邊有一個牌子,題着:仙洲第一涮天琴,上古玄冰凝聚而成的樂器,售價三萬兩人面币。
殷漱不由地想去看琵琶,撥弦聽音,押着聲音道:“渡厄星君,那琴身通透,線條又美,彈奏時的琴音,當可益潤靈台。”
渡厄星君一眼看出那涮天琴為赝品,他走在她的身側,倒不是看不起赝品,他安置私産的撫坤閣也有許多赝品,赝品也凝聚各類匠人的智慧,具有收藏、觀賞、史料的價值。
隻是她看中的赝品,當真是毫無亮點。
渡厄星君擡眸一看,道:“極厲害的器物,遲遲才能完成,此物是赝品,你須磨砺磨砺自己的眼光。”
殷漱瞪他,渡厄星君生平第一次見識到白眼的殺傷力,竟然微微口滞了。
殷漱停下腳步,搖了搖頭,心底歎兮,拿來玩玩,還窮講究什麼。
渡厄星君想着,神阙的俗物也不多,将來她入阙,倒也看不了多少赝品,當下粗淺的品位倒也無妨。隻是……渡厄星君随即沉聲道:“你在歡都勤習識術,識術之道譬如人間之生産,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
說了半天,嫌她眼界,不夠高端。
殷漱繼續前行,收起視線,速速送他,不仰不談:“渡厄星君,你可以動身了,”未來的姑父竟跟她的師父一樣古闆……超級古闆……說話有所避諱……迂腐得像一個要坐化的老神仙,更别提了,還是慫貨,他一次又一次給眼前的殷漱留下并加深了他很摳門的不良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