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氣拂過,小螃蟹倏地沉入盞底。
他猛然驚醒,羞慚難當,自去艙外吹風。
此後二人愈發親密,卻都守着分寸。
小螃蟹常以螯尖在他手心寫字,酥酥癢癢,他則尋來珊瑚砗磲為她在盤中造景。
有次他帶回串珠鍊,小螃蟹卻在水面劃出“不如櫻桃”四字。
他耳根發熱,想起曾贊她眼睛如櫻桃之事,他想,他從此不敢望櫻桃。
小螃蟹精神不好,他就像兄長一樣寬慰她,她有許多心中的積郁也都向他訴說。他多次止不住産生要親吻她一下的欲望,但這時他又有了新的顧慮,這樣幹是不是有點趁蟹之危?
唔…誰也說不清,他這身上有多少根古老的神經。
無歸進得殿前,參見船長,拜了三拜,起來立在一邊。
申屠曛高座上把着“天涯咫尺”看,“她如何?”
無歸禀道:“那小謝歸來十分安分,不是蜷在玉盤裡酣睡,就是擺弄些貝殼。”
“嗯。”
無歸方欲退下,忽聞座上一聲:“方才你喚她做什麼?”
無歸一怔,遲疑道:“小...謝?”
申屠曛倏問:“你竟與她這般親近?”
“船長明鑒,”無歸俯首告道:“昨夜飄烽謀亂,船娥以為小謝尋回被藤壺族人攻擊的船長,宮娥知她忠勇,喚她'小謝'...“話音漸低,“屬下...亦是順口。”
申屠曛淡淡道:“倒會抓人心。”
無歸道:“正是,船民擺了漁火宴,特意邀了小螃蟹...船長可要赴宴?”
“荒唐!本船長…豈會赴這等嬉鬧之宴?”
“是,”無歸離開,出得殿門,望向“一葉殿”了。
那“一葉殿”裡的小螃蟹蜷着盤底,這玉盤原是申屠曛案頭盛印泥的物件,如今卻成了她的栖身之所。
“小謝,宴席已備好了,“珠簾外傳來宮娥清音。
忙不疊翻身,鉗子不慎勾住盤邊綴着的流蘇。
她急得原地打轉,忽聞“咔嚓“一聲,流蘇竟被她生生夾斷。
“小謝?“宮娥又喚。
小謝忙将斷流蘇推到玉盤底下,一溜煙爬出殿外。穿過回廊時,她望見遠處海面上浮着千百盞漁火,專為慶賀船長那日平安歸來。
她正觀賞,忽見一條梭魚破浪來,銀鱗在月光下泛光。那一條梭魚随着浪頭上來,小螃蟹騎着梭魚到浪尖,見梭魚把前鳍後鳍往後塞,修長身體帶着小螃蟹蹿起一尺多高,小螃蟹随着它鳍輕輕松松落到浪中再回到花圃裡。
海風穿來鹹濕,小螃蟹被飄來的香勾了進去。
花圃中央擺張長案,玄螭正挽袖布菜,他今日換了身靛色箭袖,發間珊瑚簪映着火光,倒比那日少了肅殺。見小謝到來,他唇角微揚:“小謝來得正好,這綠鳍馬面鲀剛蒸得。”
小謝望着滿桌珍馐,鉗子不自覺地搓了搓。
那翡色魚皮上淋着姜色醬汁,魚眼處嵌着兩顆瑩潤的南海珠,拿珍珠當蔥花兒使。
玄螭執起一盞酒:“那日藤壺族突襲,聽說船長中了藤壺族的咒,多謝小謝尋回船長...…”玄螭喉結滾動,仰頭飲盡杯中酒,“玄螭這條命,日後便是姑娘的。”
小謝鉗尖一顫,哪有什麼相救?
卻見玄螭袖口滑落,露出手腕猙獰的傷口,那是與藤壺族的毒刺留下的。
玄螭正将一尾烤得金黃的小黃魚上盤,小螃蟹聞言,爬了過去,鉗子沾着油星。
倒不曾想過,一艘船上能擺出這般陣仗。
“小謝,”玄螭執盞,在海風裡道,“你救了我們船長,無以為報,隻好借酒敬小謝一杯。“
小螃蟹望一眼桌上海貨,不禁一喜,入杯飲酒。
綠色的卮搭配着碎玉蝦,紅色的碗裡擺着赤紅鞭蛟,紫色的杯子裡有着綠鳍的馬面鲀,墨蛋色的杯裡盛着紅色涼褐藻,蝦蛋柘裡挂條斑紫菜,玉斝裝着小黃酒,羽觞裡煮着蛤貝和星螺。
“這是綠鳍馬面鲀,”玄螭指着覆着翡翠色的魚皮道:“你嘗嘗這魚腹處的蒜肉,船長也最喜歡吃。”
小螃蟹夾塊白魚肉嚼了。原以為,那日打退藤壺族,玄螭傷勢未愈,卻不想他竟然好備了許多。
“蘸這個……“玄螭推個巧碟,裡頭醬汁飄着兩三星紅椒。
小鉗子一沾,好鹹啊!
玄螭笑着揭碗:“湯底鮮,這碗嘗嘗,“他舀湯時,白湯浮着堆黑珍珠。
潮聲漸起,玄螭眼中有小螃蟹看不懂的情緒,隻見他指盤紅燒魚道:“它飛起來時銀鱗映日,美得勁。等你傷好了,船長可帶你去看看銀鱗映日。”
“嗯,”小螃蟹低頭扒湯。
潮水裡的月牙咽着,申屠曛木牆後,望着小謝被衆娥環繞大啖蛤蜊,隻見他指尖輕彈,那一盒赤色調味料落在她背後的闆上,見她驚喜得鉗舞亂搖,牆影無端遊出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