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開玩笑的。”李正安在前座表态:“我都安排好了。”
“可他也是真大方啊。”江城一眼就數清楚餘額,朝他道:“安子,你安排的地方,有什麼消費單筆六位數的?”
李正安頓了頓,朝後看了一眼喻時九,當即明了,啧了一聲:“喻總真闊氣。還真有。”
他們畢竟還沒成年,也不是十五六歲就開始花天酒地那一挂的,家家背後都有人管着。
以前也就是喻時九在家能橫着走,一起帶着管家出去野。
“别客氣。”喻時九大方道。
“林岸,出城上高速。”李正安對司機吩咐。
“不走東邊了嗎?”林岸問:“要不要我讓安全員跟過去。”
李正安:“不用。直接去A區,”
“A區。”喻時九跟着念了一句,立刻想起來。
他們要去的應該是藍海灣。
藍海灣是茂森國際旗下的旅遊開發區,茂森對濱海市的旅遊業開發得非常徹底,拿下了其中百分六十的水土資源。
喻時九今天睡過了頭,沒參與他們的出行計劃,但李正安包場,那多半都是在茂森開發的旅遊區。
他記得茂森在内海特意申請下來一塊深海區給高要求的潛水愛好者,設備和安全性都是一流的。國内這樣高标準,還能辦下來完整手續的企業寥寥無幾。
當然,這裡吸引到的俱樂部會員資質也十分上得了台面。
喻時九和江城就玩個樂子,不是專業的潛水探險者,自然沒有非得去深海區探險的需求。
李正安能安排在這兒,完全是因為這沿線的旅遊業——濱海市藍海灣,李家具備絕對話語權,茂森國際姓李。
至于藍海灣的A區,那是名流和富家少爺們會去放松的地方。
A區的郵輪可以直接開往脫離管轄的公共海域,能幹的不能幹的,想幹的想要的,都有場地能讓人盡興。
劃在地面上的區域,隻提供高端會所、私家博物館、拍賣行這一類,入場也需要身份和推薦。
“安子,A區就咱們幾個,能進去嗎?”江城問:“這毛還沒長齊呢。”
這地方喻時九後來也沒少去,淡淡放下一句:“你沒長,别拉着我。”
“我靠,我他媽長了。”江城說。
對即将成為男人的少年來說,這也事關尊嚴。
“對,我也長了。”李正安跟着點點頭:“待會兒進去的時候,讓林岸把你放門口,進兒童遊樂園等着我們就行。”
“就這少兒不宜的地方,還兒童遊樂園?”江城第一次聽說。
李正安連忙作勢道:“你可别胡說啊,哪少兒不宜了?這是合法經營,你要的兒童遊樂園,應有盡有。”
江城:“你才兒童呢!你……”
喻時九一個大通宵沒補好覺,實在有些困倦,沒精力分辨這會兒的插科打诨,慢慢就将他們的對話淪為背景音。
藍海灣的A區,曾經喻舟夜手下的人,好幾次跑來把他從包廂裡抓出來,傳些沒營養的話過來。
無非就是項目出問題了,需要面談商議;外面風言風語,收斂一點;誰家犯了事,别跟誰誰混在一起……
為了不讓喻舟夜煩他,為了跟喻家鬧翻,他放着喻家挂名的卡不用,非得自己辦一張,至少能讓喻舟夜少來煩他幾次。
真夠他操心的。喻時九想。
他倒在越野車的後座裡面,越來越懶散,然後整個人都躺下去,就剩下左腿的小腿踩在車裡。
江城看到他的疲态,翻出來一個小毯子搭在他臉上,把光線也擋住了,喻時九安心閉上眼。
思緒卻開始咕咚咕咚地在腦海裡冒泡泡。
半睡半醒地想,那會兒他煩透了喻舟夜插手他的生活。
他用一切抗拒把喻舟夜所有的叮囑都抛之在外。
現在想想,喻舟夜那些煩人的話,似乎也沒什麼傷害到他的。
除了利益權衡的建議,剩下全是讓他收斂一些,别走了歪路。
那會兒的喻時九怎麼會聽,他恨自己不能帶着喻家的一切全都爛掉。
重生一次,他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什麼變化,有任何機會,需要他出手的時候,他一樣會把積壓的恨意拿來茹毛飲血,跟對方撕咬地頭破血流也不惜。
眼下的變故,喻時九隻覺得是因為他把曾經愚蠢的莽撞收了起來,所以導緻局面完全走到了另一條路上。
而這條路上有個人在因為他邁出了第一步,所以向他走過來九十九步,拉着他、拽着他朝前走。
那個人是喻舟夜。
李正安帶來的司機開得很穩,然而越野車總會有輕微的搖晃。
喻時九的思緒在搖晃裡變得粘稠,前世今生穿插在一起,模模糊糊地亂想。
A區……這個點去,該不會再被喻舟夜抓了吧。
·
淺海區的水沒有那麼藍,沉下去之後睜開眼,是發着些綠的、甚至偏黃色的水紋。
喻時九閉上眼,任由身體往下沉,那股下墜的感覺從越野車裡一直帶到了海水裡,在拖着他沉淪。
他像是做了一個夢。
不知好壞的夢。
他的生命已經終止過了,又奇異地時光倒流,回到過去,開始從寂寞單調的黑白,延伸出不同的顔色。
這種會迷惑人心的顔色,在引誘他遊去越來越深的海域。
他内心深處有警鈴作響,知道此路不通,這會通往他無法掌控的深海區,身體卻失去控制般靠近它。
他像是跟全世界做了告别,身體飄浮在海裡,這個隔絕人類的空間裡,隻剩下他。
……
手臂突然被什麼東西纏住,有力量帶着他往上浮起來。
喻時九睜開眼去看,江城在前面對他比劃了幾下,那是他的氧氣罐時間不多的提示,然後他跟着一起蹬了幾下回到遊艇上。
喻時九脫掉一身的裝備,将短發甩了幾下,全部捋向後面,水滴不住順着側臉向下滑。
“想什麼呢,喻少。”江城拿肩膀撞撞他:“看你下去一動不動的,這可不興在海裡睡覺。”
“正安沒回來?”喻時九問。
江城朝岸邊的郵輪示意:“在那等我們呢。他比我們先上岸。”
“樂子呢?”喻時九又問。
江城突然笑了:“有錢就想着找樂子了,前陣子都喊不動你。”
“給錢就花。”喻時九看看天色:“快點吧,天黑之前我得回。”
他們出發得晚,這會兒太陽已經開始西斜,沒多久就要日落了。
喻時九知道這趟出來玩,他心不在焉。
“這麼着急。”江城敲敲遊艇的窗戶,打了個手勢,當即回去的速度就加快起來。
“九哥,你剛才那樣,太危險了。”江城忍不住提醒道。
喻時九不能說,他在潛水的時候,有一瞬間,真的覺得這條命不像是這個世界的。
可有個東西一直拽着他,讓他能回到現實中。
能活下去。
不管是曾經純粹的恨意,還是現在複雜的疑慮。
他也還沒法完全接受,那股拖着他感受鮮活的生命的力量,是來自于喻舟夜這個仇人的。
“我走神了。”喻時九過了會兒,直說。
這把江城吓了一跳:“我的哥,你真是我親哥,潛水都敢走神,這是要命的啊!萬一出了事,喻家還不把我吃了,我還活不活了。”
“哪個喻家?”喻時九看向他:“老爺子都死了兩年多了。”
“你哥啊。”江城順理成章道:“現在喻家他當家,比你爸還難應付。我就老聽我爸誇他,要不是那個項目我們兩家有利益沖突,我爸都想跟他合作了,沒少讓我學學。”
喻時九沒做聲。
他當然知道他哥就是他墊背的,上輩子他闖了天大的禍,喻舟夜也得因為他姓喻來收拾爛攤子。
他以前是覺得父親死了以後,他在世界上什麼也沒了。
家族産業,親人,什麼都沒了。
現在從别人嘴裡,聽到他背後有喻舟夜撐腰這種話,竟然莫名的心安。
是足以讓他在天黑之前回家的推動力,是敵人還是别的什麼,總之,他終于不是一個人了。
“那你加油吧。”喻時九說:“他忙成這樣,去年還拿了金融系研究生的畢業證,你爸這輩子怕是看不到你學成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