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也,夫……夫固不可離也。行……行違神……祇?天則罰之。禮義……禮義……”少女清朗的脆聲被黏在了喉舌裡,至後漸漸聽不清楚。
手握書卷的女先生站在她的桌前,提一字:“有。”
少女遂接下去:“禮義有愆,夫則薄之。故,《女憲》,女……女憲……”
又背不下去了。
女先生搖一搖頭,歎息道:“大小姐,《女誡》原不難,隻你近日心思浮躁,難以安定,故此背誦多日亦不得。”
少女雙手垂在胸前,腦袋低下去了。
女先生再歎一口氣:“女之大德,是哪四者?”
少女的氣息一松,雙手握在一起,清晰且流利的回答:“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
“終歸此四樣不曾丢。”女先生滿意地點頭,“将今日這一章再背誦過,明日我來檢查。若還不得,我定要告訴夫人去。”
少女恭順的應下,送走了女先生後再度沉一口氣。
身邊侍女為她收拾筆墨,仔細觀察她的神情,在一邊适時送上安慰:“姑娘這般聰慧,今日多讀兩遍,定然能成的。”
“倒不是這件事。”少女目光平平,自窗口望出去,果不其然看見一道豔麗的紅影。那紅影兒閃得快,下一刻就化作一道風卷進來,“阿容!”
少女孔垂容由書桌後迎上前,步履輕盈,而裙擺不動,顯是受過極好又嚴格的規矩。她雙手搭在那紅影主人的小臂上,笑意吟吟:“我正想着你該來了。”
那紅影兒的主人站定了去看孔垂容,她的面孔極是溫柔,總令人在第一時間就聯想到微風,暖陽,春天。紅影兒是被春天留住的燕子,語氣不自覺的柔和下來,小心翼翼的珍惜自己的新巢:“是啊,我練完槍就過來找你了。你下課了?先生今日可誇你?”
孔垂容垂下眼皮,嘴唇抿起來,是暖陽見到殘冰,無可奈何的包容:“别提了,今日《女誡》未曾背下來,先生叮咛我好好背過,否則就要告訴我娘。”
“這破先生,也太煩人了。”紅影立刻罵罵咧咧,“那些訓誡本來就是先人用來為難後人的,根本沒有用的東西還非要讓人背誦,真不知道能從其中獲得什麼道理。”
“南生呀。”孔垂容出聲提醒她,“又說這些話,讓别人聽到了,少不得告訴你爹,又是一頓好打。”
紅影穆南生,她生的有些男相,眉眼英氣俊朗,笑起來時一派明媚:“這裡就我和你,哦,還有雙葉。難道雙葉會說出去不成?”
穆南生口中的‘雙葉’,正是從小跟着孔垂容的侍女。她垂眼溫笑:“穆姑娘又說笑呢。您是我們姑娘最好的朋友,又是我們姑娘最挂心的人,奴婢怎麼會出去随便說您?這一不有趣兒,二讓我們姑娘傷心。”
“阿容,你瞧瞧雙葉這丫頭。我不過問一句,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同你我剖白。”穆南生嘴上這麼說,但笑得開心。
孔垂容回頭,笑吟吟地看了雙葉一眼,“我們雙葉從小嘴巴就利,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自然是知道的。”穆南生彎下腰,下巴靠到孔垂容的肩上,對雙葉笑得看不見眼睛隻能看見牙,“以後我和阿容成親,還要勞煩雙葉姑娘平日裡多照顧呢。”
孔垂容後退半步,頂着一張绯紅面孔,一闆一眼地罵她:“胡說八道什麼,誰要和你成親了?”
“我們的爹和娘不都是這麼說的?”穆南生上前去牽孔垂容的手,大剌剌的說,“打小就說好的事情,你總要假裝害羞。”
是了,是了,孔穆兩家雖一文一武,但兩位老爺卻意外的投緣。早年兩家夫人們各懷身孕的時候便約定好了,以後兩個孩子要結為連理。等到孔垂容和穆南生呱呱墜地,雖然都是兩個女孩兒,但大家也都愛拿這約定來打趣兒。
尤其穆南生小時候較之現在更為男相,時常着男裝,學她哥哥們的樣子。有時孔家夫人帶着兩個孩子赴宴,大家都理所當然的認為穆南生是孔垂容的哥哥。
一來二去,兩個孩子早認定彼此是對方這一生要攜手相伴之人。
孔垂容還沒來得及說話,便感覺到身上有一股陌生的熱流突然傳來。她登時僵住,求助的目光投向穆南生。
穆南生也于瞬間覺察出孔垂容的異樣。
她垂眼一看,大呼小叫:“不得了了阿容,你流血了!好多好多血!”
穆南生不說還好,她一說,那血腥味像是瘋狂生長的藤蔓,纏繞孔垂容蔓延攀爬,鑽入她的鼻腔,覆着她的面孔,要将一切事物都阻擋在外,以可怖的絕望的猩紅奪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