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是……要怎麼做?”盛如煙瞪着眼,疑惑地看向遊子舟:“整個清溪鎮,誰不知道我爹的名聲?我怎麼逃?能逃到哪兒去?”
“既是如此,那就離開清溪鎮,另尋他處。”遊子舟說道:“小姐别急,這事不是拍了腦袋就能做的,得有個安排,先決定好去處。
你且先回去,把貴重值錢的東西收出來,做好随時走的準備。”
聽到這裡,盛如煙又是搖頭:“我……這樣不好吧?我爹我娘怎麼辦?”
“小姐若是與不合心意的人結婚,日後過得不好,老爺夫人也會傷心。如今此舉,也是為以後想。他們都疼愛小姐,日後也必然理解的。”
遊子舟難得有機會阻攔盛如煙倉促嫁人,可不想她反悔。
“嗯,我知道了。”盛如煙安下心來,又攢緊子舟的手:“多勞你費心了。”
“為小姐分憂解難,是子舟的本分。”遊子舟低眉笑道。
兩人暫别,如煙回房,支開婢女,自己悄悄地收拾行李,藏于榻下。
遊子舟則是返回陰陽劍派,找到了兩位師兄。
雖應允下助盛如煙逃婚的承諾,但遊子舟隻是家奴,連錢都沒有,即便想出法子,也隻能求助師兄們了。
聽到此事,聞風笑整個人都樂開了花兒。
“哈哈哈!子舟你膽子可真大啊!居然要帶着盛小姐逃婚?”
不同于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師弟,舒陽則是緊鎖眉頭,不以為意:
“子舟,此事重大,若真攪了如煙小姐的婚事,你會得罪盛老爺,别忘了,你是家奴,他掌握着你的生殺大權。”
“我就聽不得大師兄這話!什麼奴隸主人?”聞風笑不高興地拍了下桌:“我才不管這辱人的舊規!子舟是我陰陽劍派的人!誰敢動他?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也是,别說聞風笑,舒陽自己也不會放任别人欺負同門。
“大師兄啊,小姐不喜歡那人。她身子弱,性格又溫和,這麼倉促結婚,難免受委屈。
我以為,做夫妻,得是師兄你和師姐那樣情投意合的,才能幸福。
如今這般魯莽,也不過是想小姐能如你們一樣罷了。”遊子舟難得求人,也是把姿态放得很低了。
他一直未在盛家和陰陽劍派感受到很明顯的主仆之别,如今有了事端,他才明白身而為奴,是多麼身不由己。
舒陽聽到這裡,面色黯然,他思索片刻,便有了一計,道:
“既然如此,你和盛小姐,就去我在梁洲城的祖屋躲着吧,也不遠,找輛車一天就到了。”
“還是大師兄富裕啊,一出手就是一套房!”聞風笑從沒看舒陽這麼順眼過。
“這……”遊子舟變了臉色,趕忙拒絕:“不可啊!那是師兄你和師姐的房子,我去住成何體統?”
舒陽歎氣,勸道:“你師姐若還在世,看到這個情況,一定會主動幫忙的,她哪裡會介意?”
聞風笑收起笑臉,看着自家兄弟們。
他知道,舒陽痛失愛妻後,人比過去順和了很多。如今看到子舟師弟為情所困,必是觸景生情,才這麼難得地主動幫扶吧?
否則,以他的人品,一定會規勸子舟不要行不得常理之事。
“唉,好啦好啦。”聞風笑拍了拍這對難兄難弟的背,勸慰道:“擇日不如撞日,我去安排馬匹,這兩天夜裡就走吧!”
有了去處,一切就簡單不少。遊子舟是家奴,沒有自己的睡房行李,吃穿住都和别的奴仆共用,聞風笑便把自己的衣服拿出來幾套,替他整理好了。
定下離家時間後,師兄弟三人趁夜色來到盛府牆外。
盛如煙半夜起床,穿好衣服,從被褥下拿出備好的行囊。
她不敢點燈,隻好摸黑在盛府上走,白日裡熟悉的路,也變得難認可怕。磨蹭了好一會,盛如煙才抵達約好的地方。
“小姐,您可算來了!”遊子舟早就在侯着呢,他老遠看着盛如煙瘦弱的背影,便知她來了。
“對不起,沒晚上出來過,竟然在自己家裡迷了路。”盛如煙有些惶恐,今日出逃了,這位奴仆對自己也沒了拘束,往後日子好壞,都指望他了,可不想讓他厭棄。
“哪裡,小姐沒摔着就好,來,東西給我。”遊子舟從盛如煙手裡接過行李,往牆外一丢。
沒聽見落地響兒,應該是有人在對面接住了。
“好了,我背着小姐翻過去。”子舟半蹲着身子,背向如煙。
“這……牆很高的,你背着我,如何爬過去?”突然要一個男子背自己,盛如煙難免有些害羞。
“小姐說笑了,我跟陰陽門主學藝多年,翻牆的功夫還是有的。”遊子舟笑道。
遊子舟一把背起盛如煙,翻牆如跨門檻那樣輕松,兩人落地,也未曾發出聲音。
“師弟,如煙小姐。”舒陽見他們到來,總算松了口氣,對聞風笑說道:“你先送他們去禾橋客棧躲着,這會子城門都封了,也出不了城。我定了客房,天一亮你們就走。”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把行李交給聞風笑。
“來。”
他和遊子舟一起把盛如煙攙扶上車,子舟是盛府的人,也不宜露面,也跟着躲在了馬車内,趕車的人是舒陽。
聞風笑腳力好,一路陪跑。
盛夏,夜黑。
如煙與子舟對坐,車内狹小,二人從小到大沒少獨處過,可從未有過這樣暧昧的氣氛。
遊子舟雙手放在膝上,此刻,竟如如初見時那般拘謹。
少年少女,一個亭亭玉立,一個端正英氣。兩人早已不是當日那雨中懵懂孩童。有些話,不必說,這個情窦初開的年紀也能察覺。
“小姐……我。”遊子舟開口,卻又馬上捂住嘴。這夜深人靜,外面兩位師兄都在,還不是吐露心聲的時機。
見他這憨厚的姿态,盛如煙莞爾彎眉。
可沒來得及笑出聲,就變了臉,回到那憂慮的樣子。
她别過臉,許是覺得熱,便伸出玉手,掀開車簾。
一輪寒月懸于黑夜,引人注目。
可每每想細看,那月又羞澀,躲入雲間,将那深夜暗雲照得慘亮。
“等到了梁洲,安頓下來,我給小姐去置辦些吃穿用的,師兄那屋雖然偏了點,但修得極好。以前師姐最喜歡住那裡了。此番前去,也能……看看師姐。”
是看她的墓。
“回去吧。”
“!”
遊子舟不可置否地瞪大眼睛。
“如煙小姐?”
“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盛如煙低頭,不敢去看遊子舟的眼睛,她突然變卦,道:
“我爹娘辛苦半生,人到中年才有了我這麼個女兒,他們從沒想過害我,這次找的夫婿也是三代良順的好人家。
我這麼走了,他們從此便在清溪鎮擡不起頭,要替我面對流言蜚語。
子舟……我爹娘對我恩重如山!我做不到這麼自私啊!”
盛如煙說到此處,已是淚流滿面。
“小姐!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點盼頭……
“子舟,對不起!”盛如煙提起裙角,一把掀開門簾,顧不上還在前行的馬車,便要跳車回家。
“盛小姐!”
“如煙小姐!萬萬不可!小心摔着!”
陰陽劍派師兄弟三人趕緊攔住她。
聞風笑很少見到女孩哭,他有些不知所措,責問道:“師弟啊,你說了什麼把人惹哭了?”
“阿笑!别搗亂!”舒陽是個過來人,大約是猜到了盛如煙的難處。
他先拉開了攪事的聞風笑,又看了這個已經哭出來的小姐和她即将哭出來的仆人,無奈地搖頭:
“後悔,想回去了?”舒陽沉着臉問道。
盛如煙隻顧着哭,話也答不上,隻好點頭。
聞風笑見了,抓抓耳朵,問道:“那……你要跟這個不喜歡的男人結婚?唉……盛小姐,雖說父母之命媒說之言很重要,但也别勉強啊。
跟你父母再談談,這個不喜歡的話,就把婚退了,以後遇到心上人再說。”
“是這個理。”舒陽難得和聞風笑意見相投,他也點頭:“盛家老爺夫人都是老實和善之人,你又是獨女,開了口,他們自然會考慮你的意見。”
盛如煙搖頭,苦笑道:“我父母不是開明到任我選婿的人。至少我喜歡的人,絕非能入他們的眼。
橫豎不能和所愛之人一起,嫁誰都一樣。”
聽到這話的遊子舟,默默攥緊了拳頭。
“盛如煙。”舒陽冷着臉,質問道:“你确定要回去?
你要知道,這麼出爾反爾,下次我們不一定會來幫你了。”
盛如煙後退一步,深深地鞠躬:“我知道,對不起二位,讓你們白白跑這一趟。”
“沒什麼的。”聞風笑還像個沒事人一樣,輕松鼓勵道:“若又想逃婚!就再找我!我最喜歡挑唆良家婦女反抗命運了。
師兄不管你,我管。”
“砰——”
“痛!”
不合時宜的玩笑自然換來了舒陽符合時宜的鐵拳。
師兄弟三人不放心盛如煙,堅持把她送回去,還囑咐子舟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閨房。
一路無言,盛如煙心灰意冷地回家。
隻是夜冷月涼,子舟的背,又溫暖了些。
這是最後的溫暖了。
三個月後,她便出嫁了。
出嫁那天,盛家敲鑼打鼓,鞭炮齊鳴。
高牆紅漆,童子撒花。盛府好不熱鬧,盛家老爺夫人滿臉笑意,承下了所有的祝福。
唯有那新娘躲在蓋頭下,讓一抹紅隔絕了塵世,無人知曉她的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