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舟沒去看新娘子,他買了酒,來到陰陽劍派後山,坐在湖邊飲酒買醉。
“好家夥,竟然占了我的專座!”
聞風笑發現了他。
看着師兄手裡的盆,遊子舟笑道:“師兄是來放生小魚的嗎?”
聞風笑垂目,收起笑臉。端着那個盆走到湖邊,遊子舟愕然看到他把一盆血水倒進水裡。
“師兄!這是?”
“師尊這幾日……病得越來越重了。”聞風笑跪下身,把盆放在水中清洗:
“他說陰陽劍派在江湖上根基還不穩,不讓我和舒陽師兄走漏風聲。”
“為何不告訴我?我就這麼靠不住嗎?”遊子舟抓着聞風笑的衣領:“我也是師尊的弟子啊!讓我幫你和舒陽師兄分擔一些煩惱吧!”
“師弟……你的煩惱,現在還不夠多嗎?”聞風笑反問,他自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人各有天命,師尊身子很早就不好了,他有心理準備,也看淡生死。我雖不舍,可人生無常,又能有什麼辦法。
其實,比起師尊,我更不放心師弟你……”聞風笑把盆放在一邊,拉着子舟的手:
“師弟,你喜歡盛如煙的,對吧?”
遊子舟搖頭,哭道:“我隻是一名奴隸,如何配喜歡主子?連自由身都沒有?何德何能給她幸福?”
聞風笑無言。
世間有人皇、權貴、富人、平民、奴隸。
他在這個人間走過了十幾個年頭,也沒能理解為什麼有人生來便注定不幸。
不,盛如煙那樣富貴之人,終也這樣不幸。
他隻好把那個長大的孩子摟在懷裡,輕輕地拍着他肩。
“忘了吧。”
不然,這漫長的一生,該如何度過?
蟬鳴了最後一聲,葉落了最後一片,白雪壓斷了枝頭,春暖化去了寒水。
一年過去,遊子舟依舊在盛府上幫襯着老爺夫人,每日忙于夥計。
這一年内,他知盛如煙婚後誕下一對龍鳳胎。
但無論是母親還是孩子,他都沒曾去見上一面。
老爺夫人當了外公,自是興高采烈。他們收到信後,去了親家看望女兒和外孫。
歸來時,老夫妻倆卻是滿臉愁容。遊子舟敏銳,自他們歸家後,便在主屋附近徘徊。雖不曾主動去見盛如煙,可心裡到底放不下。
老爺夫人這般臉色,莫非是小姐在那兒過得不好?
“子舟,老爺找你。”管家走出門,正好瞧見他,也沒責問他不幹活,而是喊他去複命。
“是。”遊子舟趕緊進屋,聽後老爺吩咐,不敢怠慢。
盛家主事堂,盛老爺和夫人一左一右,坐在主位。
一見到他兩,遊子舟便心覺不安。老爺臉色蒼白,滿臉憂愁!夫人……怎麼在哭?
“老爺?這是怎麼了?”子舟小心翼翼地問道。
夫人隻知道哭,不搭話。老爺也隻是唉聲歎氣。
“唉……造孽啊。”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把它交給遊子舟。
子舟面帶疑色,接過細細看。
“這!”居然是他的贖身契!
“老爺!小姐到底怎麼了?”子舟心思細膩,他知道這契約多半和盛如煙有關。
她出了什麼事?
“嗚嗚嗚~”夫人哭得更厲害了。
“如煙她……自生産後,便心中積郁,一直精神萎靡,不吃不喝,如今……已然命在旦夕。
她要我二人寫下這張契子,不然!竟連水也不肯喝……”
“子舟?你去哪!”
不等老爺說完,遊子舟便沖出了盛府。
他是知道盛如煙嫁在哪兒的,如煙是盛家獨女,老爺夫人舍不得遠嫁,特地選了個離家近的夫婿。
隻要他願意,走上一個時辰,便能見她一眼。
可他一直沒去見她!
明明可以!卻因為氣她嫁了别人,而……
為什麼?
遊子舟問自己?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盛如煙!本應寵愛眷戀!明明每一天!每個時辰都在想她!明明知道她也許就在所謂的夫君那兒等自己!
哪怕隻如普通朋友一般去看望她一次也好!
他為什麼連這樣的心胸都沒有!就這樣怨着、端着那點自傲,忍着相思之苦!任由她嫁人、為不愛的人生育,對整個人生心灰意冷?
他趕到盛家女婿府邸,在那喧鬧的街市中,有一戶人家,大門兩側挂着的白燈籠。
遊子舟心裡一揪。
難道……已經?
“你是誰?你不能進去!”嶽家門口的守衛攔住了他。
“我是盛家家奴遊子舟……我……”說到這裡,子舟居然想不出能以什麼借口見她。
他甚至已經不是家奴了,就在不久前,他已經是自由身。
自由的人,反而不能見愛人?!
“你就是遊子舟啊。”守衛退到了一邊,歎氣道:“夫人一直吊着最後一口氣,就為了見你一面。
你……進去吧。”
她還活着!
遊子舟先是一陣驚喜,緊接着就寒毛直豎:那為何就點了白燈?
來不及細想了。
子舟念着如煙,腦子裡已然容不下别的事。
他跟着嶽女婿家的下人來到盛如煙所在的房屋。
那往日裡被一家人盛寵,想要什麼便能得到的小女孩。
如今側卧床榻,原本合身的衣衫像是被故意做大一樣套在身上,兩條手臂生生露在袖外。
細如白骨,叫人不忍直視。
盛如煙面黃肌瘦,一頭散發,像是燒盡了最後一點生命。
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眸,在見到遊子舟的刹那,有了絲絲生氣。
遊子舟跌跌撞撞來到她床前,未能發出一聲,便已經跪下,淚兩行,筆筆畫下,止不住。
盛如煙伸出枯黃的手,輕輕地摸了下他的頭發。用盡全力,拿起一張畫卷,讓他看。
那畫中綠意盎然,翠雨潺潺,寒霧醉人。少年隻知玩耍,被一門之隔的少女收入畫中。
珍藏一生。
紙黃舊,畫中人長大,再也回不去了。
“小姐……小姐!是我對不起你!”遊子舟跪在她床前。
盛如煙搖頭,她眼眶濕潤,卻哭不出淚。
她已經太久沒喝水了,張口,連嗓音都已大變。
“我不怪你。
當初既然沒得選,應該什麼都不選,也許這一生還好些。”
屋外,她的親夫抱着她的兩個幼子,在面無表情地安排她的後事。
屋内,遊子舟拉着她的手,問:
“為什麼……如煙,你一次都沒想過選我?”
盛如煙擡頭,問道:
“我可以嗎?”
子舟摸着她的臉,哭道:“我也想和你結婚,一起生兒育女,若不是奴隸,我何嘗不想與你平淡過完一生?”
若有勇氣反抗命運,又何必在苦境裡掙紮?
“子舟,我太膽小了。我對不起你……”
“小姐,你沒有對不起我,你隻是,對不起你自己。”
“子舟……我爹娘,可還你自由身了?”盛如煙想撐起身子,卻也沒了這力氣。
遊子舟擦了把眼淚,拿出那張贖身契,放到她眼前。
見到那白紙黑字的契約,盛如煙笑了。
“這就夠了……用我一死,換你一生自由。”
願你一生,不受俗世約束,不欠至親重恩,不忍卑賤之苦。
在這世間,自在逍遙,隻做自己。
替我,好好過完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