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唐燭才敢去看阿亞爾,她的臉被大火烤的略微泛紅,虔誠為羅伊念完最後一句禱告詞。
最後,他們就在這“焚屍台”旁告别。
唐燭試探着說:“風暴天就快要結束了,能載你回家的船就在三天後啟程。”
女人低垂着眼睑:“您怎麼知道?我是說風暴天的事。”
他如實回答:“我上午問了付涼。”
阿亞爾說:“這樣啊,那看來真的要結束了。”
她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您是個好人。”
唐燭怔了怔:“……我?”
“是。”她說。
他連連擺手,覺得自己壓根沒幫上忙:“不,付涼才是。”
聞聲,阿亞爾頓了頓:“是,我很感謝他……您很了解他?我的意思是,如果您覺得他是好人的話,那麼他一定是的。”
“嗯……應該算是吧。我理解多數人難以這麼評價他。”唐燭很難形容他,隻能從自己身上入手:“畢竟被人看穿的感覺,不是很好。”
不過幸虧付涼并沒有某些男主“熱衷于拯救每個平凡人”的愛好。
他的愛好有且僅有追逐令自己着迷的事物。
比如研究各個地區的泥土黏度、不同産地的墨水顔色及氣味差異、人類情緒對文字書寫的影響等等……
阿亞爾沒有在意唐燭的走神,淺淺道:“幾年前,我跟随家人去過倫敦一次。那時候卡文迪許先生便已經受人矚目。貴族青睐他更妒忌他,平民崇拜他卻也消遣他……”
她更像是替付涼抱不平:大家歡呼着推他上神壇,又期待着神戰損的那一天。
唐燭猜測自己也會是人群中的一員,如果沒有提前得知未來的故事情節的話。
因此他不想過多評論其他,隻是說:“人就是這樣,不是麼。”
最後,唐燭從懷中拿出一隻系着麻繩的小小玻璃瓶,在最接近羅伊的廢墟旁裝了一點點灰燼,交到了阿亞爾手中。
他舒了口氣,像是再與一個故友聊天:“準備什麼時候返航?”
阿亞爾握緊了那隻瓶子,像抓着一顆透明的心髒。
她沉默了片刻,緩慢卻堅定道:“等天晴了。”
不久後,唐燭将她送走。
他站在大敞着的黑色鐵門裡,目送馬車消失在道路拐角。
背後餘溫未盡,手臂傷口上臨時塗抹的麻藥慢慢失去療效,卷土重來的痛感越加清晰。
他抽了口冷氣,原地踱了幾步,卻沒能走遠。
毋庸置疑的是,他仍舊對阿亞爾那句“您很了解他?”耿耿于懷。
唐燭原以為自己早已獲得先機,他比這世界中的任何人都要率先了解付涼。
因此他相信自己能借助于此,預判對方的心态與處事方法。
但當他與一雙如此冷靜的眼對視時,完全沒預料到他即将看到的是什麼。
像書中那位名聲遠揚的天才偵探初次登場時,對亨特警長說的。
“時間在身體上劃開的傷口,永遠不會愈合。”
唐燭摸了摸自虎口蔓延而上的舊疤。
記憶中,他的身邊從沒有過時刻陪伴的朋友或愛人。換句話說,從來不會有誰了解他那段成名前不堪回首的曆史。
付涼的質問,帶給他不切實際的錯覺。
像是很多年前,他們就認識。
……
當他陷入比灰燼更難複生的回憶時,圓形焚屍台旁已經多出了一個人。
促使他回過神的,是眼前木炭上多出的一張信紙。
唐燭順着燃燒的紙張向上,找到了一隻修長的左手,裹着昂貴西服的手臂,與一張情緒依舊寡淡的側臉。
因為不久前的對話,使他難以開口寒暄,隻得站在原地看着那封熟悉的信消失在風雨裡。
“現在可以回去了嗎。”付涼完成了不像樣的“祭奠”,拍了拍手打破沉默。
唐燭有些吃驚,更多的是疑惑:“你、你說什麼?”
他甚至轉頭四處張望了一番,确定此刻附近隻有他們兩人。
對方另隻手裡還有一把未打開的傘,語氣略顯不耐煩:“你已經送走他們兩個了,可以回去了嗎……”
不等他誤解,付涼又道:“維納讓我來找你。”
“或許……是因為我剛剛在船上找你,其實、其實也沒什麼事,我隻是——”
“并不是因為這個。”青年無情打斷,一雙漆黑的眼轉而看向他。
“那……”唐燭被盯着,緊張到幾乎感覺不出身上隐隐發作的痛楚。
以付偵探敏銳的觀察力,當然能察覺出他的警惕,可惜他還是沒選擇把視線收回去,繼續說:“他想邀請你去度假,讓我轉達。”
唐燭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啊??維納大人……邀請我?”
還是度假?
付涼冷靜道:“嗯,他一聽說你受傷的事,就決定了。”
唐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這、這沒什麼的,我是說……不需要這樣。”
如果收了補償,那他這份好不容易賺來的人情可不就瞬間揮霍完了。
不成,這可是他要積攢下來準備保命的。
想到這兒,他立馬又添了句:“完全沒必要,真的!我都是自願的!再說,我和維納大人也不熟啊。”
對方卻是一副“不理解”的眼神望着他,“誰說是和維納度假?”
唐燭整個兒呆住了:“啊?”
付涼卻風輕雲淡道:“維納邀請你去度假,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