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攸搭着眼皮,斜靠在窗柩前,蘇記院子裡的月季謝了大半,綠泱泱葉子耷拉着,無不叫嚣着臨來夏季的炎熱。
蘇記栽種了不少花草,綠茵茵的葉子擋住了大半太陽,鎮裡多榕樹,以給人們傍晚時乘涼。
他手裡把玩着白玉墜子,平安扣上纏着銀飾,兩面各刻着一字:裴、攸。
等聽到來人的腳步,将手裡的白玉墜收了起來,算算時間,蘇眠雪到家了。
蘇眠雪回來歇了會腳,又馬不停蹄去了欲滿樓,李桂新做好的桌子今天送來,天氣放晴,要找個地方放,到了晚上才能重新替換。
這此送來得桌子要比先前的精緻結實,照舊是二樓用好得,一樓拿了二樓的,外加補了幾張。
到非是她區别對待,而是賈三留了陰影,砸了也便砸了,都是些不值錢的,虧再多了去,也就一兩銀子。
到晚間桌子都換了遍,将上面蓋着的桌布都撤了。木桌子髒了拿熱水一擦便幹淨了,蓋了桌布的,沾了油就要去換新的,這幾日連着太麻煩了些。
二丫擺好最後一張凳子,臉上是停不住的雀躍,手裡扒拉着一張紙,鼓起勇氣來到裴攸面前,将手上的紙遞出去。
上面寫着的幾個名字是學塾的老先生給她寫得字,是韓绫雲特意找得人,也是韓绫雲給蘇眠雪介紹了這家學塾。
裴攸瞧了眼,脖頸間的白玉平安扣穿着紅繩煞惹人眼。
紙上的幾個字被紅色的墨水圈了起來,蘇眠雪走來道:“這些圈起來的,是我覺得不錯的,本想讓她自個去選,哪想到找到你這來了。”
二丫要去學塾讀書,便不能是奴隸的身份。
她手裡拿得是活契,非有官府的記錄,但出去謹慎起見,需要買賣她的牙婆出具證明,證明二丫已是自由身,将來若有人拿捏此事,好将證明啪在臉上,堵住悠悠之口。
“這些字,都是極好的。”裴攸道。
晞有破曉之意,霓是雲霞的意思,盈是圓滿,旺盛,豐足。
“話說回來,二丫姓什麼都未知曉,若改了名,難不成以後便是晞兒,霓兒,盈兒的叫,去了學塾也是這般,沒個姓氏。”跟貓兒狗兒一樣。
裴攸收了話,似蘇眠雪會因此事為難。
蘇眠雪說:“她跟我一塊姓蘇。”
二丫沒有姓氏,沒有正經名字,蘇眠雪做出這個決定時,便有了這個念頭。
裴攸不置可否,輕輕“嗯”了一聲,指着盈,說:“你既然決定了,想來也早早和二丫商量過,選這字吧。”
蘇盈。
二丫聽懂了大概,蘇眠雪還沒跟她商量過,便擅自決定了她的姓。但她不和蘇姐姐姓,難不成和裴攸當一家人,叫裴盈?
不成,這萬萬不成。
裴攸什麼性子,找個地方一靠搭着眼随時都會睡過去,仗着她是花錢買得,總愛使喚她去做這做那。
……
牙婆住得地方便在南街,百姓住在巷子裡頭,走個三兩步拐出了巷子,便是繁華的街道。
二丫帶她走到一家馄饨鋪前,邊上的巷口擺了一盆金絲菊花,走進去向左拐便是大院。
大院裡住了不少人,四五個牙婆和管事,看着被賣進來的奴隸。
當初将二丫賣給蘇眠雪的牙婆姓李,頭上帶着一支有些年頭的金簪,手上是一隻絞絲镯子。
見着她來了,臉上揚起笑:“哎呦呦,蘇老闆來了,可是酒樓裡卻幾個手腳麻溜的,還是要找兩個近身伺候的?您瞧瞧這兩個,模樣生得水靈靈的,”李牙婆拉過兩個小孩,見着她背後的二丫,收回笑,立刻換了一副面孔,“蘇老闆有所不知,鎮裡是有不滿意可以退回來的規矩,但那也隻限半個月内,超過半個月的,她賣身契在你手上,想怎麼的都由着你不是,何來找到我這,來糟踐老身呢。”
蘇眠雪揚起臉,發間的蝴蝶簪子顫動着翅,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少女天真爛漫,秀氣的臉上和她的語态一樣,異常的平靜,“慌什麼,我是來要封證明,證明二丫從今往後是自由身。”
“自由身,”李牙婆說,“蘇老闆既然要給她自由身,便将賣身契給她,撕掉便成,何來這一遭。”
大院裡都是被親人送來,或自願賣進來的,所以不會在官府記錄。
“以防萬一,謹慎起見。”蘇眠雪站在院子裡,将手裡的一錠銀子遞過去。
李牙婆接過錢,舉起來看了圈,放進嘴裡咬下去,沒碎,是真的。
上下打量着蘇眠雪,招呼着一個長相兇狠的老頭:“還不快些去給蘇老闆寫份證明來,這二丫以後邊上正正經經的自由身,誰不長眼敢碰上去,有了這證明在,誰還敢再說一句?”
白花花的銀子在太陽底下亮閃閃的,比蘇眠雪發間的蝴蝶還要亮,二丫張了張嘴,握緊蘇眠雪的衣袖,原本縮在她身後的怯弱瞬間無存。
慣愛舉着鞭子的老頭如今喜笑顔開,将那張薄薄的紙雙手奉上。
出了大院,二丫還沒回過神。
在拿到證明的那刻,蘇眠雪便讓她将賣身契撕了個粉碎,叫其他留在大院的孩子看得眼紅。
“盈兒。”
“……”
“啊……嗯?”二丫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