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兩位夫人各哄各的,總算是送走了兩位年輕人。
一路上溫讓很是細心照料,見姜禮稍顯不适便停下帶他看看風景,直到他不再惡心了才又繼續趕路。
姜禮為此勸了多少遍:“不礙事的,去個鄰州而已,用不着這樣小心。”
溫讓卻很認真地告訴他:“小禮,你的身體不比尋常男子。”
“但我想說的卻不是這個。”
他的眼神專注,甚至讓姜禮有看出幾分深情的錯覺:“我照顧你,不是因為你是哥兒,而是因為你是我夫人。”
溫讓有些困惑:“照顧夫人,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是了,少爺如今是個稱職的丈夫。
但是不是隻要占了溫讓夫人這個位置,誰人都可以獨享這份溫柔呢?
姜禮不願多想,也不敢去如此設想。
撫州比起宜州是另一番光景,這裡刺繡聞名,當家人多是女子,商市熱鬧,百姓也活得自在。
溫老爺子給了他一份名錄,上面記錄着撫州現有的幾個世家和一些富商。
安頓好住所之後,溫讓拿出了他制作多日的宮燈,細心檢查有無破損之處,才終于放了心。
姜禮不知他要做什麼:“少爺如何打算?”
溫讓不喜歡賣弄關子:“遞送拜貼,當面言說。”
溫家自被流放後,為了躲避是非,假姓為文,現在遞送的拜貼上,落款寫着“文禮”二字。
姜禮一見到落款就不太自然,“這麼多字,少爺怎麼擇取這個?”
溫讓将他紅了的耳尖納入眼底,佯裝不怎麼在意道:“随便擇的。”
姜禮悶悶地答:“哦。”
溫讓立刻補上了後一句:“那麼多字,就這一個字越看越順眼,越看越漂亮,所以就取了。”
姜禮“噌”地一聲站起身,慌亂道:“我去收拾收拾行李。”
溫讓笑着提醒道:“夫人,是這邊。”
第二日兩人一同出門,依據祖父的提議,先去拜見章家世伯,可遞送拜貼時才知道,章家世伯攜家人遊山玩水去了。
二人開頭就不順利也不氣餒,心想着萬事開頭難。
卻沒想到這一句話的後面緊接着中間難。
名單上的其他世家或是商賈根本就瞧不上這種自薦的手藝人,就連門口的守衛都不太耐煩。
“每個月總有幾個來自薦的,個個都覺得自己随便造一造就是神來之筆,吹牛吹得一個比一個天花亂墜,結果都是光說不練假把式,不切實際得很。”
說罷還特驕傲地總結道:“真正有出息的手藝人,根本就犯不上走自薦這條路。”
姜禮聽了這話很難受,溫讓的默不作聲更是讓他瞧了委屈。
“沒事,小禮。”
溫讓倒是先安慰起了他,沒怎麼在意道:“若我是他們,我也不怎麼想見這樣的手藝人。”
姜禮靜靜地凝着他:“少爺,你和他們不一樣。”
你不是那些隻會吹噓的門外漢,也不會成為那樣不敬手藝人的世家子弟。
溫讓沒忍住揉了揉他的頭,順着話說:“你夫君我當然和他們不一樣,我可是衆多石子裡的小珍珠。”
姜禮有被他寬慰到,和他繼續同往下一家。
這已經是最後一戶了,溫讓看起來心平靜氣,姜禮卻是内心不安。
通傳的結果有些出人意料。
楊姓的商賈準許了他們的拜見。
本以為是個好說話的,姜禮滿心期待這一次的會面。
但當楊老爺看也沒看就一把搶過裝制品的盒子摔在地上時,一向溫順的姜禮發怒了。
“一個個就知道拿着些破爛玩意兒來打擾,還不厭其煩,今日來的五根手指頭都數不完,你們合起夥來逼我們就範是不是?”
他說話越發刻薄:“回去告訴他們,我朝雖然敬重手藝人,但尊敬的是從前的溫氏,現在就連溫氏一族都覆滅了,天下還有哪個看得起手藝人?”
溫讓收拾東西的動作頓住,輕描淡寫地一擡眼。
明明自己居高臨下,楊老爺卻好似被此人俯視一般,一股難堪的滋味由内而外。
姜禮面無表情:“楊老爺,您靠着底下無數手藝人吃飯,卻又看不上這些人。”
“不如就捐了這張虛僞至極的嘴,還有貪婪有餘的腸胃,想是人見了沒胃口,畜生卻愛食得很。”
姜禮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畢竟,同類相食嘛。”
姜禮将地上的東西撿好包起來,再施舍給楊老爺最後一眼:“這麼好的東西就是摔碎了落在地上,也比這府邸任何一樣東西幹淨。”
說罷牽起溫讓的手,大步離開了這裡,像是在遠離什麼髒東西。
溫讓也任由他牽着,很是順從地跟着他走。
知道姜禮實在生氣,溫讓柔聲寬慰:“小禮剛才好厲害。”
又覺得沒誇到位補了一句:“不愧是溫家以後的主母。”
換做是平日,姜禮早就不經逗弄了。
溫讓停住了腳步,将他一把拉進懷裡,下巴輕輕地擱置在他的頭上。
“小禮,溫家沒有錯,所以不委屈。”
“我也不委屈,你别傷心。”
事實上,溫讓從來沒有這樣與人相處過。
但親近姜禮,哄着姜禮這項技能仿佛是與生俱來,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如此娴熟。
姜禮紅了眼眶,緊緊地護住盒子,裡面是一片稀碎的真誠。
他沒說其他的什麼,隻說:“你做了好久。”
“摔壞了。”
溫讓沒忍住用指尖觸上姜禮绯紅的眼尾,一滴淚正滑落下來被他接住。
美得驚心動魄。
溫讓啞聲道:“不是那一個。”
“小禮,摔碎的不是那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