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鈴的房間裡很幹淨,幹淨到可以稱得上有些清苦。
裡面的東西,比起時虞第一次進府,還要少上許多。自從搬入西廂,聞鈴便不經常在這間屋子裡住,久而久之,房裡的家夥,多是挪進了庫房。
倒是讓後來跟着進院子的林遠宣大吃一驚。
他還沒跨入門檻,就被人厲聲喝止:“出去!我讓你進來了嗎?”
真猖狂。
林遠宣皺皺眉,這是聞三姑娘的房間,居然讓一個下人耀武揚威。不過,想到即将到來的鐵證,還有時虞腰間的佩劍,林遠宣沒有發作,而是依言退了出來:“我不過是想和時公子一起找找。”
他心下焦急,時虞不知道地方,在聞鈴回來之前要是尋不到就麻煩了。
“既是三姑娘放在心上的人,其物件定是藏在私密之處。”林遠宣忍不住,又補上一句。
時虞回過頭,冷笑着瞅了門檻外的人一眼,面色鐵青:“用不着你教我,說不準東西就是你和品月放的呢。”他說着将眉一揚,“畢竟,聞姑娘出門的前一個晚上還要了我,說不定是你嫉妒呢。”
這句自然是假話。
事實上,真正要嫉妒瘋了的是時虞。
他哪裡和聞鈴圓過房,倒是他幾次三番故意露出肩膀細腰,卻勾不到人分毫。隻要想到有一個人,連面都沒有漏,就在聞鈴心裡占了那麼久的位置,他就心如刀割一般。
偏生除了沒有床事,聞鈴又待他極好,好到時虞沒辦法否認這份感情,不能放手。
“咔哒——”又一個櫃子被打開了。
時虞手裡的鑰匙,還是聞鈴給他的。之前隻聽說那個人沒見到證據時,時虞恨不得掘地三尺将那個人挖出來,如今聽說證據就在這間屋子裡,時虞卻又希望隻是謠言。
至少,是一個可以僞造的證據,不要是鐵證。
布滿灰塵的盒子一打開,灰塵便撲面而來。
“啊嚏!”
聞鈴打了一個噴嚏,揉揉自己的鼻尖,有些發癢。
“聞三姑娘,”五皇女向她舉起杯盞,“我敬你一杯,敬你從靡靡之音中走出來。”
窮文富武,在座多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姑娘,雖說今年不是大比之年,但五皇女還是親自來了一趟,畢竟指不定裡面有多少人将來要在她麾下做事。
聞鈴也不拘謹,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多謝。”
事實上,聞鈴能誇武舉,确實出乎許多人的意料。雖說在場大部分人都不認識聞鈴,但多少遠遠見過一面,知道她是戶部尚書家的三女兒,都笃定了她将來會借着祖上餘蔭,走捐官的路謀個閑散小官。如今在這鳳羽宴上相見,難免生出士别三日的感慨來。
旁有一位考生也道:“看來,明年聞三姑娘可以與令姐一起下場考舉人了。”
“還不知家母同不同意,”聞鈴搖搖頭,卻也飲下這位考生敬的酒,“實不相瞞,我這次下場已經是大不孝,未曾禀明家人就偷去衙門,實在不敢再有慶賀。”
五皇女聽得一怔,當即接過話:“這有什麼,文舉武舉都是為國效力。聞尚書是朝中重臣,隻有為你高興的。你要是怕這個,我跟聞尚書去說。”
“那就,多謝五殿下了。”這次,聞鈴還敬的一杯酒可謂真心實意。
在場都是武人,正說着話,就有起哄的要以武會友,試試大家的本事。
“據說聞三姑娘的騎射奪了頭籌,卻被另外兩項給了名次,”其中一個考生走到聞鈴面前,“你們現在比武,豈不是在為難聞三姑娘?”
聞鈴隻是一笑:“我是不善兵器,但打起來卻未必能輸。”
五皇女聞言,立即起了争勝之心,轉頭看過來:“别說大話,我跟你打!我倒要看看,你兵器不好又怎麼赢?”
“得罪了。”
說實話,和五皇女打是一個吃力不讨好的活兒。她赢了會懷疑對手故意讓她,她輸了又要纏着對手喂招,指不定還要跑對手家裡去練招。
正因如此,一般是沒人願意和她打的。
方才提議以武會友的那幾個,也隻是尋思誰赢了誰和五皇女過上幾招,到時究竟如何,端看赢家演戲的本事,卻不在她們的思索中了。
然而,令衆人沒想到的是,聞鈴竟将這活兒直接攬了過去。
聞鈴此次過來連個配劍都沒帶,五皇女不願乘人之危,當場抽了自己侍衛的兵器丢給她:“還不動手!”
話音未落,聞鈴便向左邊一側身子,劍鋒便順着她的發絲擦了過去。
“铮——”
是利劍出鞘的聲音。
林遠宣上前一步,邁進門檻,将房門關上:“時公子,你如今就是殺了在場所有人,這封信也依舊存在。”
“住口!”時虞雙眼通紅,環顧四周,屋内隻剩下四個人。但除了林遠宣這個另有所圖的,沒有人敢正視着看向他。
此時,恰有一陣風過,卷了樹葉而去,入人耳中,更添蕭瑟凄楚之感。
書信是出自四皇卿之手,裡面的筆迹時虞認得。
諷刺極了!聞鈴拿書信試他的本心,而真正藏信的卻是聞鈴自己。他當初怎麼不多想一想,聞鈴讓人仿着字迹給他一封假的,那真的又會是去了何處?
他還以為聞鈴将真信給毀了。
而事實上,這封信就躺在聞鈴的被褥下面,連個褶皺都沒有,确實是私密之處。可笑他還沒和聞鈴同赴巫山,這信就已經先一步爬上了聞鈴的床。
聞鈴,可真愛惜那個人啊!
田莊内見四皇卿的場景,在時虞的腦海中越發清晰起來。怪不得聞鈴會留下照看司浮夜讓自己去尋人,怪不得聞鈴會一直盯着司浮夜看,怪不得她聞鈴會祝願司浮夜在哪兒都過得好……
還有放榜那天,司浮夜為什麼會知道聞鈴下場科考,為什麼一見到聞鈴就一副嬌羞模樣?
娘有情,郎有意。
時虞順着床腳慢慢滑下來,最終坐在床凳上。沒找到之前,他以為聞鈴對曾經放在心上的人隻有一個虛影,以為聞鈴現在更喜歡自己。找到了,他才知道聞鈴原來從未和那個人斷過聯系。
倒是他自己,成了一個笑話。
時虞猛地擡起頭,哈哈大笑起來,隻是與此同時,眼裡的淚水也奪眶而出,順着脖頸滑下。他笑了好久,最後劇烈地咳嗽起來。
不秋急忙上前,撫上他的後背:“快拿水,快去拿水來!”
這時林遠宣的貼身小厮才如夢初醒,生怕出了人命,急忙倒水送過來。
“要我說,時公子也不用擔心這封信,”林遠宣一步步走近,在時虞的面前蹲下來,“哪個女子沒有夫侍呢?隻不過,四皇卿是三姑娘入了心的人,若是嫁進來做了正夫,隻怕聞姑娘要日日宿在他那裡,再想不起來别的夫侍了。到時,時公子怕是想見三姑娘一面都難。”
不秋隻看自家公子眼睛都直了,連水也喂不進去,一時間急得直哭,求道:“林公子,您大發慈悲,少說兩句吧。”
“不,讓他說。”時虞終于開了口,嗓子沙啞,聲音疲憊,一瞬間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他直直地看着林遠宣:“我不會讓他嫁進來的,皇家也不會。”
“時公子,你如今依仗的不過是三姑娘的寵愛,一旦正主到了眼前,三姑娘還會在意你的看法嗎?”林遠宣輕輕搖了下頭,他看到時虞阻止不秋,便清楚自己的話被時虞聽了進去,“何況,你應該比我清楚,三姑娘是個有出息的人吧。那天,你們去看榜文了對吧。”
“她絕不甘心做個芝麻小官,隻要她能登上高位,當今又豈會舍不得一個皇卿?到時候,這府裡哪還有時公子的位置。但……隻要四皇卿不嫁進來,三姑娘就再找不到比時公子更像心上人的,她隻會和時公子耳鬓厮磨。日久天長,時公子有的是機會走進三姑娘的心。”
林遠宣繼續說道:“所以,時公子要不要和我聯手?隻要我嫁進來,占了你不能獲得的正夫之位,四皇卿絕無可能進府。畢竟,皇家人不能為小侍。還有,我要你将來的孩子。這些,換聞姑娘的心,對于時公子來說,可太值了。”
不秋張大嘴巴,萬萬沒想到林遠宣這麼大膽:“你!”
“我要的,是聞鈴隻有我一個。”時虞擡起手,一個用力,直接将書信撕成碎片,随即将手一揚,散碎的紙屑便在幾人頭頂灑落下來。
時虞一把拽住林遠宣的衣襟,咬牙切齒:“無論是你,還是司浮夜,都給我滾!”
林遠宣卻大膽起來,一點兒也沒有退後的意思,他現在看着眼前的人,猶如看着一條喪家之犬:“時公子,我說過,我要你的孩子,我甚至,可以不和三姑娘同床。”
“隻要你幫我當上聞三姑娘的正夫,她,就隻是你一個人的。”
拽着衣襟的手慢慢松開。林遠宣低頭看去,發現那隻手在發顫,是氣的,還是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