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沒過幾天,她親眼看到了那一切。
送去軍營一批人,首先需要中央下發文書,讓戍邊的軍官過目後蓋下印章表示知情,然後送回來後,護送的人才能上路。
但由于路途遙遠,怕有偏漏,所以官員們有時會将一些文件上按上空印自由填寫文書,這樣能節省時間。
尤其是軍營那邊的女人總是死的太快,實在太缺人,總希望越快越好,路上的官員們都體諒這一點,檢查時并不多加為難。
反正,一批女人,能翻出什麼花來?
這也成為京城和軍營那邊秘而不宣的默契。
直到宋明昭發現了這一切。
押送的人提前去了牢獄中挑人,因為年紀太小的經不起折騰,年紀大的又嫌太沒滋味,他特地先來挑選那些适齡的女子。
然而有位婦人愛女心切,為了護住自己的女兒,一個勁地求那人希望自己能代替女兒去,讓女兒入教坊司。
那人卻不願意,拔出刀讓婦人讓開。
兩人僵持之下,那婦人撞上了那人的刀,直直倒了下去,脖頸上的血噴到牢房頂上,留下一朵慘烈的血花。
事情驚動了宋明昭,她匆匆趕去,看到一群被吓得發抖的女孩子被年長一些的女人們圍住,屍體已經被拖了下去,獄卒正在大聲呵斥拉扯她們,不許她們聚集在一起。
粗俗的目光,惡劣的詞彙,帶着淫言穢語的嘲笑,第一次落到宋明昭耳中。
她終于對于王嬷嬷說的那些話有了一點實感,也隐約意識到自己将要将這些女子送到去哪一個地方。
宋明昭厲聲呵止了這些人,又将此事壓了下來,而這批女人,她選擇偷偷保了下來。
偷偷藏入自己的府中,隔一段日子,到教坊司去為她們銷去奴籍,然後用一艘小船,把她們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每個女人走的時候都會對她磕頭,也會拽着身邊的小女孩跟她一起磕,稚嫩的額頭幾下就會被磕得通紅,宋明昭隻擺擺手。
她讓小女孩起來,摸摸女孩子的額頭,因為營養不良新長出來的額發有些發黃,她看着那些其實比他并小不了多少的小女孩,隻囑咐:“以後好好讀書,好好過日子就好。”
所以,宋明昭的思緒回籠,落到眼前人。
她已經迅速地抹去了臉上的僞裝。
“......女扮男裝?”宋明昭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陰影處。
裴喬點點頭:“看不出來吧!我每天早上畫一個時辰呢!”
裴喬說了一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故事。
宋明昭送她南下以後,母親因為家中突變,重病纏身,不久便去世了。
裴喬當時年紀小,天地之大不知該往哪裡去,想來想去,隻記得宋明昭當時對她說的要好好讀書。
“總有地痞流氓翻我家院牆,我就在牆角邊撒了一堆木刺,天天晚上都有人被紮得滿屁股刺,他們一叫,我也就不犯困了。”裴喬一邊說一邊樂,還給宋明昭提建議,“公主姐姐,你這兒院牆底下也該撒一些,以防賊患。”
宋明昭看了她一眼,輕聲道:“我這地方,除了你,恐怕沒有誰敢深夜造訪。”
裴喬聞言想起了什麼,毫不客氣地說起江聽雪壞話來:“我本來想宴席結束就來找您的,那個江聽雪讨厭的很,非要拉着人去喝酒,這才耽誤了時辰。他還說您壞話,您以後不要信他!”
“好......”
“他就是嫉妒我與您親近!”
“好好好。”宋明昭捂住她的嘴,告誡她,“低聲些。”
“你知道你一個女子,扮男裝加入考試,若以後被人發現,是怎樣的重罪?還不謹慎些?”
裴喬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表示知曉,宋明昭才放開手。
她無所畏懼地說道:“有什麼可怕,我父母殺頭的殺頭,病死的病死,叔伯兄侄也已經流放邊疆,不知音訊。有本事把他們從那荒郊無人之地抓回來,說不定還能團聚一回。”
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宋明昭垂眼,沉默了良久,聲音有些晦澀:“你不怨我嗎?歸根到底也是我讓你家破人亡。”
裴喬敏感地察覺到她情緒低落,她本是愛撒嬌的性格,一路到京城來提心吊膽,眼下見了宋明昭格外親近,她握住宋明昭的手,誠懇地說:“當初的事情證據确鑿,我讀了那麼多書,知道我的父親的确做錯事......"
她吭哧了一下,又說:“我對我父親本也沒什麼感情,我母親隻是一房小妾,生的又隻我一個女兒,一年到頭都看不到他幾回,我都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
宋明昭又問:“如今高中,以後又有什麼打算?京城人心險惡,官場更是步步為營,你入朝堂,所欲何為?”
裴喬目光灼灼:“安民濟世,開創太平。”
她又靠近些,晃了晃拉着宋明昭的手:“而且公主姐姐,因為你是個女子,有許多人非議你,現在我是男子之身,幹什麼都方便,你以後要幹什麼,吩咐我就是了,我願意為你上刀山下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