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高星沉招招手,“你去問問式幽燭發的什麼瘋,弄那麼多姑娘來,還給我扣了這麼大一口鍋。”
高星沉坐到他身邊,屁股拱開他,他往裡讓了讓,高星沉順勢躺了下來,沒好氣地說:“早就打聽好了,為了剖骨塑人。”
“什麼?”何霜澄聲音都變了調,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高星沉。
高星沉也坐了起來,與他面對面,捧着他的臉提醒道:“師尊你傻了,咱們從開始不就是答應了他,幫他複活他的愛人。”
何霜澄面露焦急,“那也不能殺這麼多姑娘啊!誰的命不是命?這是要做第二個蕙茝嗎?”他正欲下床去找式幽燭,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一些事,他看着高星沉無辜地眨巴着眼睛,冷聲問道:“蕙茝是不是跟你們有關系?我在涪陵将養的時候,你們究竟做了什麼?”
高星沉隻是眨着眼睛,眼神飄忽不定,根本不敢去看何霜澄。
事已至此,何霜澄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他狠狠揚起手卻輕輕落在高星沉肩上,深吸一口氣,無奈地垂下頭,聲音有些急促,“阿月,我連累你一家,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你也沒了,所以我四處尋找屍骸複活你。挖人墳墓,令死者不安,我喪盡天良,所以我身毀道消,這是我該得到的報應。”
高星沉捂住他的嘴,眼中含淚,“師尊,你沒有連累我一家,更沒有什麼該不該的,你隻是選擇做了冥修,你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是那些自诩名門正派的人,怕你颠覆他們好不容易建立的所謂的正道,怕你影響他們的秩序而已。我高家的人命不是落在你肩上,你不能一直讓這些事壓在你的心上。”他握住何霜澄的手,珍珠似的淚珠兒落到兩人交握的手上,“我以前很想報仇,可是,師尊你死在我面前時,我就什麼仇都不想報了,我那個時候隻有深深的後悔,我被人一劍斬殺時都沒有那麼強烈的悔意。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那麼招搖,跟師尊找個無人的地方隐居多好?師娘一起也行,小師弟一起我也能接受,我隻要師尊在我身邊。”
何霜澄擡手擦去高星沉的眼淚,高星沉更加委屈了,他哭道:“師尊,我隻想跟你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哪怕是死,我也要和你也在一起。”他的身子因着激動而難以抑制的顫抖着。
何霜澄的聲音有些落寞,“可是阿月,你該過你自己的人生的。”
高星沉聽了這話,怔了一下,接着眼淚掉得更兇更快了,他眼中卻有着細碎的光。他頓了頓,一股苦澀在他心頭彌漫開來,他的聲音很輕很飄,十分沒底氣,“可是我從八歲起,我的人生就隻有你了,師尊。”
是的啊,他從八歲開始,他就失去了一切,高貴的身份,美滿的家庭,令人豔羨的一切,他都失去了。
何霜澄緊抿着唇,沒有答話,隻是伸手推開高星沉,徑直下了床。
高星沉被他毫無表情的面孔吓到了,“阿離哥哥,你也不要我了嗎?”高星沉撕心裂肺地叫喊起來,他也想跟着何霜澄下床,卻是忘了自己此時盤腿坐在床上,一心伸手向前想要拉住何霜澄,隻碰到了何霜澄的衣角,那柔軟的衣角擦着他的手指過去了,就像當年他親眼看着師尊死在自己眼前一樣,那樣痛徹心扉的感覺他不想再經曆一次。他心裡一慌,顧不上那麼多,人往前一撲,竟直挺挺栽到了地上。
何霜澄隻聽到咔嚓一聲清脆的響聲,再回頭時,高星沉已經捂着胳膊在地上痛苦地翻滾了。他趕忙上前抱起高星沉,查看他是哪裡受傷了,“你這孩子,我不過是去找式幽燭,告訴他,我不會用活人塑骨,你就這麼不信我嗎?又把自己弄傷!”
高星沉聽到這話,眼淚混合着額頭的血一滴滴流下來,冷白如玉的面龐脆弱不堪,破碎的聲音宛若失怙失恃的小獸,“阿離哥哥,你能要我嗎?”他蒼白冰涼的手輕輕撫上何霜澄的臉頰。
何霜澄将他抱到床上,摸到他胳膊上,歎了口氣道:“怕是斷了,你忍着些。”
高星沉咬着下唇點點頭,嘴裡卻被塞了一方帕子,那帕子帶了些松香,聞着沁人心脾,讓他的心也安靜了許多。
何霜澄利落地将他的手臂接了回去,從袖中掏出藥瓶,将他額頭處的傷處理妥當了,“我去找式幽燭,幫他複活他愛人後,我們回廣陵。”
高星沉聽了這話,面龐染上了一絲紅色,嘴角微微上揚,乖乖點點頭,“師尊,我等你回來。”
何霜澄嗯了一聲,便出門了。
高星沉躺回床上,心裡盤算着去哪裡墳多,師尊不想殺人沒關系,他殺人很快的,刨墳也很快的!
何霜澄到了式幽燭卧房處,立在門口的撚月迎了上來,“冥主大人,教主在修煉。”
何霜澄點點頭,“那等會你轉告他,我這兩日備好東西,就幫他複活他的愛人。”
式幽燭打開門赤腳站在房内,“冥主是不是忘了,珠珠兒将那些姑娘都放了,搜羅那些姑娘,可是花費了不少時間精力的。”
何霜澄冷哼一聲,道:“屍骸也可以用,何必殺人?何況你為複活一人,要罔顧數十條人命嗎?”
式幽燭笑道:“冥主真是個妙人,一條人命與一百條人命有何區别呢?不都是殺人嗎?冥主說我罔顧人命,可是冥主不也是奪舍而生?”他蹲下身子抱起拱着他小腿的白貓,盯着白貓綠油油的豎瞳,語氣中帶了戲谑,“你我皆是殺生,一條與數十條,不過半斤八兩,無甚分别。”
何霜澄一時語塞,他的确如式幽燭所說一般,奪了他人身軀,并非光明磊落之人。
式幽燭又笑道:“不過如果冥主覺得殺一人,罪孽輕些的話,便替我用珠珠兒的複活我的妻吧,她學過術法,母親與我妻有些血緣,這個身子複活我妻,怕是更合适。”
何霜澄忍無可忍,凝出征魂劍刺向式幽燭。
式幽燭嘴角始終噙着淡淡的笑,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态,他不過揮一揮衣袖,征魂劍凜然劍氣便被他輕松化解了,随即他伸手握住征魂劍柄。
“你瞧,說兩句,你又急,這時候後悔放走那些姑娘了吧。”式幽燭慢慢向何霜澄走去,他将征魂劍歸還何霜澄,“我們都一樣,沒觸及到自身利益,就滿口仁義道,一旦觸及了,殺得比誰都利索,不過是兩害相較取其輕。”
何霜澄心中如同沸水一般翻騰,可是卻并沒有出聲反駁式幽燭。
“我很樂得見有情人分離,實不相瞞,我養珠珠兒原本就是為了複活我妻,畢竟她們是血脈至親。可是最後我又舍不得了,便送去家裡了養了,沒想到缙雲養得如此好。”式幽燭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摸上何霜澄的臉頰,“知道我為什麼選了李詩鳳被你奪舍嗎?因為我要讓你的靈魂,李詩鳳的□□眼睜睜看着,你最愛的人嫁給了我,這次我會赢。”說到最後,式幽燭的眼神變得格外溫柔,聲音都輕柔了許多,仿佛回憶起了什麼美好時光。
何霜澄沒有聽明白式幽燭最後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直覺高星沉應該還有事瞞着他,便匆匆離開了。
何霜澄邊走邊想,在涪陵時,他魂體渾渾噩噩,每日裡被上等的沉香供養,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覺醒過來,沖破了桎梏,搶占了一個人的身體。剛開始他并沒有察覺自己的魂體被換了容器,隻以為自己還是在香爐内。
“桃花嶺?”一切謎團都被何霜澄解開了,他是在桃花嶺得到了這副軀體,蕙茝在桃花嶺屠殺女子複活宛白,高星沉在桃花嶺與他相遇。後來所有的事情與人都在牽引他往蓬萊走,想通這一切,他的表情瞬間僵硬起來。隻覺得有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從他複活的那一刻起便籠罩了他,他一直自信自己是局外人,沒想到從開始他就被人牽着鼻子走,他自嘲地笑了笑。
何霜澄召出渡靈蝶,很快一大群蝴蝶便尋到了一具新鮮的屍體,何霜澄将他幻化出遲有期的模樣,将自己一縷思緒放入遲有期體内,好與他共情聯系。
何霜澄暗下決心定要破局,絕不坐以待斃!他是冥主,是一身傲骨铮铮的何霜澄,即便換了個殼子,他還是他!決不任人宰割!
遲有期策馬飛奔向之前約定好的地點,行至還有五裡地時,他用腰帶将自己與馬兒捆在一起。利落地拔下頭上簪的發簪,一頭烏發披散在身後。他擡眼看了看前方,将發簪狠命紮進馬的大腿上,又使力擰斷自己的脖頸,兩眼一翻昏死在馬上。
那馬吃了痛,立刻發起狂,背着破碎不堪的遲有期橫沖直撞,滿地亂跑。遲有期身下的血洇出衣擺,渾身髒污。
守在營前的溫修正與時妙涵說着話,突然看到一匹馬飛奔而來,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卻看到那馬背上似乎背了一個人,那人被颠簸得左右搖擺,身子在馬上搖搖欲墜。
溫修怕傷了馬背上的人,正在焦急,身旁站着的時妙涵甩出一道水袖将躁動的馬的四肢牢牢縛住,那馬累得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接着另一道水袖卷起了馬背上昏迷不醒的人,将他帶到了溫修懷中。
溫修認出是遲有期,一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那張臉上滿是血污,脖頸處青紫的掐痕十分可怖。他伸手去探了探,卻摸出了微弱的氣息。
溫修一時又驚又喜,抱起懷中暈迷的人,快步向營帳内走去,一邊喊:“時與快些來救人!”他一向不疾不徐,因此衆人聽到呼喊聲便立刻迎了過來。
時妙涵也跟着去了。
桂時與讓溫修輕輕放下遲有期,搭上他的脈,滿面欣喜道:“還有得救!不過皮肉傷很重。”
桂枝打開藥箱,從裡頭拿出工具來,準備幫忙,
溫修卻是撥開她的手,低聲道:“桂枝姑娘,雖說病不羞醫,可還是我來吧。”
桂枝剛剛隻是想救人,沒有想那麼多,如今被溫修提醒了,一時間想起了遲有期的遭遇,摹地紅了臉,眼圈也紅了,“勞煩溫世兄了,我先去給你們燒水了。”說罷,便推門小跑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