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酩不懂。他不明白妲己是在說他有人脈,還是羨慕他和賽拉弗之間的父子感情。他和賽拉弗的相處方式确實很不錯,但論起人脈,如果和微生的交集也算在所謂的人脈裡,那他甯可不要。
“其實賽拉弗他……我也想說給所有人聽,可惜沒人會信。”蘇酩無奈歎息,有意無意地撥弄手指,“算了,我又不知道别人家的爹是什麼樣的,沒資格說他好。”
他悄悄往妲己臉上瞄,生怕這般形容又讓她覺得刺心。妲己眉目溫和,似乎沉浸在思索中。
蘇酩見她不回答,小聲道:“那我先出去啦?”
他剛起身打算走人,又被抓住衣服一把扯回。妲己嚴肅地交代:“你記得提醒一下,讓賽拉弗換件外衣。”
“欸?”蘇酩很疑惑,“是我提過他穿紅色好看,他才專門裁了紅衣。有什麼不對勁嗎?”
妲己看過來的眼神明顯帶上了怒意:“原來是你啊……先不追究,紅色在我們看來自然沒什麼不對,但是在西方就不同了。他們平常很少使用正紅色,一般隻用在打仗的制服上,因為紅是血的顔色。”
妲己輕咳着解釋:“他穿着紅袍到東方,不明白的人自然不會覺着奇怪,但是萬一有人了解,他們會覺得賽拉弗是來打架的。雖然問題不太大,但是能避免還是盡量避免吧。”
“居然還有這回事!”蘇酩胡亂地點頭,“我和他說說就是了。”
外頭人聲嘈雜,領食物的長隊已經排到幾十尺外。平常嬉笑排隊的人,今日竟因為食物大打出手。
旁邊大營内,半裸的漢子們靠在不知從哪撬來的木闆上,任由大夫們處理傷口。有些人的傷處已經潰爛,疼得幾乎暈過去。聽大夫們的說法,傷得更重的人已經被簡單治療過,然後送往狼族内城。
三五成群的人在營帳外,可少有人像往常一般談天說地。大多數人都低頭做自己的事,還有人一言不發,隻眺望遠處,看着在遠方丘陵上等待的人影。
淡金與豔紅交織的影子,就像浮在山頂的落日,看似近在眼前,實則如鏡花水月般觸及不到。
于衆人而言,古神的存在也像天上的日月星辰,似乎他們始終都在那裡,卻沒人知道他們到底身在何處,沒人知道他們從何而生,甚至不知道他們究竟該算作什麼。如今賽拉弗以天使的樣貌出現,可以靠近,可以觸碰。可誰會去觸碰?誰敢去觸碰?
蘇酩有時會對眼前的一切産生疑問,有時又覺得沒什麼。
不遠處,賽拉弗轉過身看向來者,淡金色的長發被風吹起,絲絲縷縷如細碎雲霧。他輕輕招手:“換身衣服怎麼那麼久?來。”
“也沒有很久啊,”蘇酩嘟嘴,“畢竟剛剛打完一仗,傷口也得簡單處理。對了,你怎麼今天才過來?”
“米迦勒一直在關注這邊,我不方便和他湊在一起。”賽拉弗就地坐下,凝望不遠處的人們清理戰場。
提到米迦勒,蘇酩心裡一咯噔,他不知道米迦勒有沒有看到自己被揍到地裡的場面,是不是和賽拉弗告狀了。
“也……也是。”他快速轉移話題,“你這身衣服是新做的?”
賽拉弗輕笑道:“是,還算好看吧?”
黑色點綴,金線裝飾的衣服自然很好看,尤其賽拉弗平常的衣服樸素過頭,偶爾穿得華麗看着也精神些。
蘇酩雖然高興,卻還是得幫妲己開口:“特别好看!但是如果紅色不适合穿出來,你也不需要因為我的一句話勉強……”
他的話心口不一,他明明知道賽拉弗不會随便傷人,還要因為可能存在的異議讓賽拉弗主動做出改變。
“勉強?”賽拉弗轉眼瞧着蘇酩,突然一笑,“沒有什麼勉強的。紅色在西方确實不太流行,但也有偏愛紅色調的人。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你知道的,無論我穿什麼,在不少人眼裡都很有攻擊性。哪怕我穿着黑色或者白色衣服來,他們想到的總會是不好的一面,有完全不存在惡意的顔色嗎?”
有完全不存在惡意的顔色嗎?有十全十美的人嗎?蘇酩突然覺得,連要賽拉弗換衣服的要求都顯得幼稚起來。
“你說的也是,他們怕的又不是衣服,說到底是怕你。”蘇酩抱腿坐着,遠看血迹斑斑的土地。
人們推着木闆車,把屍骨殘肢一車車帶走,不知要埋到哪個土丘下。破損的兵器也被盡數撿走,送到鐵匠處修理過沒準還能繼續使用。日頭逐漸西沉,樹木山巒投下的影子愈發漆黑,壓得人喘不過氣。
戰場就是殘酷不講理的地方,是殺人無罪的地方。如果放在平常,蘇酩一把火燒死數百人,那足夠他被罵上一輩子。可位置一變,人們隻害怕他以一敵百的本事,卻不覺得他錯。
蘇酩大口呼吸,冰涼的空氣刺痛鼻腔,連喉嚨都開始麻木。他突然想起一事,急忙扯掉脖子上的布條:“對了對了,你看看這是什麼?”
前陣子被微生掐過的地方,紫紅的痕迹直到現在都沒有變淡。賽拉弗用指腹輕輕摩挲皺縮的皮肉,垂眸半晌,才開口:“微生留下的記号還是要他本人來解,我貿然動手可能會有麻煩。”
“你也沒辦法嗎?”蘇酩頓時寒毛直豎。
賽拉弗苦笑道:“我能解開,但你的身子不一定能受得住這個過程。”
“噫!”蘇酩眉頭一皺,“妲己那時候隻不過施法查探一下,差點要我半條命!”
賽拉弗收回手:“那就算了。微生隻是在你身上留了标記用來尋蹤,不去動它就不會有事。”
“哦……尋蹤?他想幹什麼?為什麼非要知道我在哪?”蘇酩大為不解,“我哪裡招惹他了!該不會是因為你和他的什麼過節吧?”
如果非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蘇酩唯一能想到的就隻有那幾塊肉餡點心。可是從魔界回去的時候,微生買的糕點裡也有帶葷腥的東西,難道偏偏他給的就不行?
賽拉弗似笑非笑地沉默片刻,又歎氣道:“我和他确實有一些舊事,不過問題恐怕不在這裡,出事之前你做了什麼?”
普通的逛街聊天應該都不要緊,蘇酩從來沒對誰那麼小心過,思來想去,果然還是點心不太對。他答:“我送給他兩盒酥餅,隻不過……呃。”
“不過什麼?”賽拉弗無奈的目光落到遠處,就好像他已經猜到後續了。
蘇酩面容僵硬,小聲答:“有幾塊餅是……是肉餡。”
“果然。”賽拉弗閉上眼,逐漸皺眉頭。
“我也不知道會出事!”蘇酩又憤又急,“他到底有什麼毛病!你能不能和我講講啊!”
這麼些天,他都快被微生吓出毛病了。總覺着如果明白微生為什麼會成這個樣子,最起碼能有目的地避開。
賽拉弗眺望許久,終于開口道:“微生他曾經與審判者有過約定。”
似曾相識的說法。蘇酩想起從魔族返回的時候,微生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這事我聽他提起過,”蘇酩仔細回憶,“聽他的意思,像是為了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