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拉弗輕歎道:“治病?姑且也能算是治病吧。你也許聽說過,審判者創下的律法其實有改變的機會。”
“啊?我以為是傳言來着。”蘇酩一愣,他确實聽過,但覺着正常人都該知道那是假的。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賽拉弗繼續解釋,“随着時間推移,最開始的律法未必一直合适。自然,也有從一開始就不合适的。而一旦哪條律法确實應該修改或廢止,我們,身為古神可以向審判者提出修改。”
他一頓,又繼續道:“似乎除了基礎的幾條,旁的都可以申請修改。審判者權衡後,的确不合理的律法可以進行改動。不過,天地間的律法規則不可能靠着一句兩句話就能修改,古神自身也要付出代價,那幾乎等同于律法修改的份量。”
蘇酩皺眉追問:“改得越多,代價越大?明明是律法不合理,為什麼要古神來背這個責任?”
賽拉弗輕笑:“你想得簡單了,就算律法真有不合理的地方,長久以來世界不也如常繼續嗎?”
他垂眸:“不改動不會導緻更壞的結果。反過來,如果不進行等價交換,古神就有機會修改律法為自己牟利。”
“啊……”蘇酩大概理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微生他是……”
賽拉弗難得地面色沉重:“他就是要求審判者修改世間法則,才變成今天這樣。也正是因為他,我才知道甚至連自然萬物的規律都能改變。”
蘇酩也是第一次知道這種事,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在他看來,世間的規律,比如太陽東升西落,都是亘古不變的。莫非真有可能哪一天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
“微生究竟用什麼和審判者交換,我也不敢說完全明白。”賽拉弗微微擡頭,凝視紅霞和夜空的交界,“其實他身上的東西用詛咒形容更貼切些,按理說早就該消除了。不知為何,直到現在還有很少的殘餘。”
蘇酩兩眼一閉,咬牙道:“很少的殘餘?你确定很少嗎?”
賽拉弗點頭:“很少,估計不到原先的二成。他身上的詛咒很複雜,最明顯的症狀是生食……如今你可以理解為喜歡吃肉,活物的血肉。”
蘇酩立馬想起不少恐怖的回憶:“真是吃人啊?等等!如果現在剩下的詛咒不到兩成,那最開始是什麼樣的?”
他還記得荒原裡,自己一劍都劃到微生骨頭上了都攔不住人。搞出來那種大場面,微生身上的毛病居然隻剩不到兩成?
“最開始是什麼樣我也不知道,”賽拉弗似乎在回憶,“我看到的時候,那個樣子……描述不出來。總之,如果整日整月甚至一整年都掙紮在永不消退的饑餓裡,如此持續幾百上千年,換作我,現狀不一定能比他好。”
賽拉弗看到蘇酩陷入長久的沉默,輕聲問:“你在想什麼?”
當明白了大概之後,蘇酩才注意到微生在荒原裡的諸多異狀,喃喃道:“原來他說餓了,真是因為餓!我們還靠近關心他,豈不是讓他更難受?不對……那也不對吧!”
蘇酩慌亂地大聲道:“我親眼所見,親身經曆,微生的症狀很嚴重!你們不會覺得他靠着自制力能忍住不傷人吧?”
“不然呢?”賽拉弗的回答還是沒變,“難不成把他鎖起來?他蘇醒至今也沒有真殺了誰。”
蘇酩猛搖頭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能找個人專門看顧他嗎?東西方這麼多古神,難道連個稍微緩解的辦法都沒有嗎?”
“你聽我說,”賽拉弗轉過身來面對蘇酩,“這件事要比我解釋的複雜太多,也不可能簡單解決。雖然我希望你一點都不知道,不過以你的身份,不被牽連也難。”
他擡手按住蘇酩的肩膀:“你既然知道了,面對微生心裡也就有數。盡量不要牽扯進來,最好假裝什麼都沒聽過。總之先保護自己,好嗎?”
蘇酩自然明白眼前這事絕不是他能應對,卻繼續問:“你不能解釋更多了嗎?”
賽拉弗點頭:“嗯,我不能多說,你也不能再聽。”
天際最後一抹夕陽終于被夜幕覆蓋,賽拉弗離去很久了。蘇酩看着清理戰場的人忙活完,也決定動身回去。
荒原一行給他帶來太多疑惑,如今其中之一得到确切的回答。真相否定了所有幻想,直指最壞的結果。
蘇酩猜想過很多微生身上的可能,他并不敢輕易相信微生在天橋半開玩笑般的解釋,他以為從微生口中吐出的玩笑字句理應是真正的玩笑。
他想過,也許是受到燭九陰的影響,再不濟也是微生一時身體出了毛病。看來,他徹底低估了事情的嚴重程度。
“怎麼不點燈?”蘇酩掀開布簾,正正與郎阿甯父子對上眼神,“怎麼了?”
郎素鸢目光不知飄到哪,随口道:“盟主說……她說你最近先不要跟着打仗了。”
一旁的郎阿甯跟着點頭,又着急解釋:“其實不是因為你,今天熾天使把大夥吓慘了。”
“嗯,我知道了。”蘇酩毫不意外,甚至早就猜到,“我猜沈榮蔚一時半會也不會再親自來,增兵也差不多到了吧。”
郎阿甯重重歎氣道:“不能怪大家害怕,那可是古神啊。妲己盟主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去中轉的驿站幫忙,現在增援來了,原本差不多的糧食物資又開始緊缺。你法力深厚,能幫上忙。到時候前線有問題,咱會專門派人請你!”
蘇酩點頭道:“可以,那我現在就動身了。”
他答得平靜,甚至連郎阿甯都沒料想到他的反應如此平淡。
事情發展到現在,雖然在蘇酩意料之中,但來得太早。從第一次看到士兵怪異的眼神,他就料到引起恐慌是遲早的事,可第二次戰鬥就能發展到如此地步,确實太快。
他走出營帳,一路見到的所有人都在有意回避。士兵們裝作有要事,加快步伐遠離他,又或者低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蘇酩有意無意地四下環視,發覺和他對上眼的人大多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急忙避開視線。幾個時辰前他還在想賽拉弗從不把目光落到無關的人身上,真是夠慘,結果這麼快就輪到自己不能睜眼看人了。
也不知妲己後不後悔把賽拉弗請過來。蘇酩如今徹底相信妲己确确實實請不動東方的任何一位古神,不然她早該意識到賽拉弗能把在場所有人吓得睡不着覺。
蘇酩能理解,就像他看到青鸾一根手指擋下林海的長槊,就像他在他鄉被微生的幾縷殺意驚得站不住身子。面對能不費吹灰之力把周身所有生靈瞬間滅盡的家夥,正常人都會恐懼。
沒有賽拉弗或者蘇酩,對付天兵興許要費更多功夫。但自己有能力争取生機,和生死全在某個人的一念之間,真有人會選擇後者嗎?放在更久以前,蘇酩或許還會想反駁幾句,現在不能了。
他收回試探的目光,直直瞧着眼前的路。夜色未深,寒風已經足夠冰冷。他經過的地方,身後逐漸傳來壓低聲音的交談,終于有人松了口氣,開始聊家長裡短。
蘇酩看到跟随血迹而來的烏鴉,它們聚在一起,啄食泥土裡殘留的碎肉。蘇酩經過的動靜也沒能驚動它們,隻有寥寥幾隻烏鴉擡起腦袋,目送蘇酩走遠,又繼續低下頭去。
他很想思考一番有沒有辦法能改變現狀,但他逐漸感到疲倦。跟随軍隊的幾天,他逐漸意識到,眼前的戰争并不像書裡那樣依靠謀略。隻要存在一個實力超過平均太多的人,戰場上的計謀陣法就全沒了效果。
他不覺得自己是在打仗。第一次他在屠殺,第二次他在和沈榮蔚一對一。既然如此,讓那麼多士兵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