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頂着鳥窩頭的崔皓雙手捂胸,将頭搖成撥浪鼓:“我可不可以不幹了?你沒說要演這麼透徹吧?”
夏折薇攥了攥拳頭,好聲好氣勸他,“你打算就這麼髒着、臭着?每日這般尊容吃飯,不膈應嗎?聽昙昙說,每回你吃飯都跟上刑一樣。”
崔皓自然膈應,可他吃飯如上刑并不全是因為此事。自落魄後,吃穿用度一落千丈,從小錦衣玉食的他吃不慣這些鄉野粗飯,食不下咽在所難免。
“沐浴倒也行,可我沒衣服換啊。”經她這麼一說,他渾身都開始癢癢,忍不住伸手撓了撓。
夏折薇正色道,“诶呀呀!這個簡單。我早就為你想到了。喏——”
她将過來後放在一旁的包袱朝他遞去,“你雖比我高些,可身形還算相仿。這身衣裳,我平日裡都不舍得穿,暫且便宜你了。”
二狗子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靜靜盯着她看,像是在審視着什麼。竈上的熱水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氤氲的水汽彌散得到處都是,夏折薇忽然想起了和他初見時的場景。
“你也見到了,我阿爹的脾氣不太好,若是用了他的衣裳,我實在不好同他交代。你這身衣服應該還能值些錢,我幫你洗幹淨當了,換新衣服拿給你。”
她摸摸腰間挂着的算盤滾珠,“放心,你一個子兒的錢我都不會動。”
崔皓:“出去。”
與二狗子相處幾日,夏折薇知道他這算是同意了,果斷放下包袱帶上門出去,心道人果然還是得有錢了才能有底氣。
務農辛苦,每月進帳不多,除卻一家人的嚼用、送往大伯家的孝敬,基本上不剩多少。
世代務農,世代貧窮,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這樣的日子,她早就過夠了,需得盡快說服阿爹同意二狗子入贅才是。
房門打開,從裡走出個膚白腿長,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鵝蛋臉,桃花眼,懸膽鼻,菱形唇,擡眉垂眸,舉手投足,風情萬種。
同件衣服換了芯子,竟能有這麼大的不同,夏折薇停止撥弄算盤,愣是被這樣的二狗子晃花了眼。
夏折薇看他的同時,崔皓也緊盯着她。
夏折薇果然目光炙熱難掩興奮,說話卻出人意料:“二狗子!你居然有耳洞诶!之前被頭發擋着,我居然沒瞧見。”
崔皓莫名心情舒暢,破例解釋了句:“之前氣我爹的時候故意打的。”
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耳垂,腦海中表姐穿金戴銀的模樣一閃而過,夏折薇黯然抿唇,墜手撫了撫腰間的小算盤,眼中名為野心的火苗燃得更盛了些。
“阿姊在嗎?阿姊!阿娘叫你家去!”夏候昙小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夏折薇伸手為她捋捋背,“娘怎麼沒在田裡?”
“昨天夜裡,不知是誰在咱家田裡投了生石灰又澆了水。現在麥苗全燒死了,地也徹底毀了。交稅違期,阿爹要被笞打四十下,若是全交不上,等阿爹服完兩年勞役回來,咱們娘仨說不定早餓死了。”
磕磕絆絆說完,夏候昙再忍不住害怕,抱着夏折薇号啕大哭。
他們家素來老實本分,與人為善,唯獨三日前與那于為梁結下惡緣。最大的嫌疑犯伏法入獄,極有可能是他在外結交的那些狐朋狗友為他出氣特地尋釁滋事。
夏家在明,他們在暗。
此事難覓證據,縱使報官也于事無補,夏折薇心如明鏡,傾身為幼妹拭去眼淚,牽起她的小手,拿上二狗子換下的髒衣,準備回去同阿爹好好聊聊。
崔皓“啪”将拭發的幹麻布往脖子上一甩,“我和你們一起回去。”
兩姊妹愕然回頭,夏折薇勸他:“出了這事,阿爹隻會更煩,你若跟着回去,等同于撒氣筒主動找上門添堵找罵。”
崔皓取來鍋底灰,朝臉上胡亂一抹,“此地距東京不遠,黃泛區的堿地還撒生石灰自是不妙。恰巧我知道該怎麼把地救回來。”
這下夏候昙認出他來,忙給夏折薇戴頂高帽,“姊姊,你的眼光屬實不錯。”
三人同行回夏家小院,一路灌了六耳朵三日前的風言風語。
崔皓在廟中住了幾天,一腳踏出方外清淨之地,才知詩書中美好的田園生活并不淳樸,情不自禁辯駁幾句,結果不但不能使村民管住亂嚼的舌根,反倒增出數筆濃墨重彩的談資,成了“沒出息倒插門還不男不女的夏家息夫”。
夏老二正愁眉不展,一見兩個女兒攜那叫花子一同回來,像個點燃的炮仗,又是拎鐮刀又是叫罵,倔得薛親娘都拉不住,三下兩下沖到他面前,将鐮刀高高揚起。
崔皓半步未退:“地我能救。”
夏老二“嗖”背過手去,将鐮刀藏到腰後,面露喜色猶将信将疑,“你能救?”見他沉穩而立沒再答話又信三分,“若是你能将地救回來,我許你住在家裡。”
薛勤娘撚着麻線,聽到這話,擡頭瞪了他一眼。
自己的爹自己清楚,夏折薇心知他雖挖了坑,可讓步到這個份上已屬不易,忙給二狗子使眼色。
崔皓言簡意赅:“叔父可取适量硫磺粉撒地後重新深耕,将其與生石灰翻至下層再施肥,既可殺蟲,又可改善土壤。時節尚早,若是重新下種,或許還來得及。”
種地靠天吃飯,他說的法子聞所未聞。夏老二變了眼神,“你讀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