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上呆了這麼久,總算能好好歇歇了!”
船夫們爬高上低,放松各處繩索。
巨大的風帆呼嘯墜落。
一個矮瘦的年輕船夫跳下帆樯,彎腰拾起腳下踩到的東西。他拍拍上面的浮灰,順勢将它打開。
光潔微皺的榕樹紙上,繁瑣的花押顯眼至極。
旁邊有人瞧見了,連忙大喊:“四海,你荷包掉啦!”
楊四海一手攥繩,一手探向懷中,摸空後登時變了臉色:“這荷包是王娘子落下的!胡子!快把它還給我!”
“胡子”哪裡肯應?
面上嘻嘻笑着,腳下左右閃避:“王娘子?不會是那個瘦高美豔的婦人吧?”
“早瞧你倆不對勁!你好好講講,怎麼得來的?莫不是……”
他這話說得暧昧不已,引得聞者浮想聯翩。
船夫們擦擦汗水,心照不宣互換眼神,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隻是湊巧撿到,一直忘記還她。”
來回拉扯許久,素日好脾氣的楊四海動了真怒,忍不住吼道:“再不給!你讓我去哪裡尋她?”
“何事喧嚣?”
“公子!”
煩嚣的甲闆上霎時肅然無聲,數丈開外長巷内小販叫賣的吆喝亦能聽得分明。
“胡子”一改恣意妄為,臊眉耷眼交出了方才無論如何也不肯還給楊四海的荷包。
灰衣仆從捧着它,款步行至負手立于舷側的玄衣男子跟前:“公子。”
荷包銀魚白緞為底,繡着芝蘭紫的牡丹,針法細密,秀麗精緻。
趙敬轉身垂眼,素常平淡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之色:“哪來的?”
與此同時,東京外城某處租賃屋舍的莊宅行内,仍做女裝打扮的崔皓翻遍行囊,均不見自己的荷包,不禁抿住了唇角。
夏折薇心知有異,眼急嘴快:“小哥,貴店可有月租五貫的宅子?”
夥計忍不住嗤笑道:“若說日租五貫的私宅,我這倒有不少。本以為今日看走了眼,原是你這渾家豬鼻子插蔥!平白讓我費了諸多口舌!哪裡來的鄉下破落戶?快走!快走!”
言罷,連連擺動胳膊。
薛勤娘蠟黃着臉,夏老二眉頭緊皺。
夏折薇撫撫鬓角:“城郊的房租會不會便宜些?”
夥計正要譏諷趕客,冷不丁被她身後那雙寒潭似的黑眼睛盯住,驚得話風一轉:“官人不妨去右廂店宅務看看,便宜點的一間月租僅需百餘文。”
順着夥計驚恐的目光,夏折薇回過頭。
崔皓安安靜靜站在她身後,并無任何異樣。
夏折薇莫名其妙,隻當夥計突然良心發作,同他道謝後走出店門。
崔皓輕咳一聲:“那隻裝有五百兩交子的荷包,我不小心給弄丢了。”
“丢了?”
薛勤娘不敢相信,嘶啞的嗓音驟然拔高,尖銳刺耳得像是指甲刮蹭在平滑的石子上:“那可是整整五百兩!二……紫薇啊!你這孩子咋不知道放好嘞!”
夏老二臉色陰沉,如同積蓄着雷雨。
不待他驟然發作,旁邊路人笑道:“莫急莫急!交子錢引貶得厲害,前幾年一緍隻當十來個錢,即便現今稍微好些,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兩銀子等同一緍錢,即一貫。
虞縣窮得叮當響,雖有闊綽的員外大亨,但那隻是少數。
當初大媽媽假病,崔皓憑空掏出五百兩。夏折薇從未問過他錢來自何處,當下得知它丢失之前就已貶值,暗道果然如此。
她擡眼看他,少年凝着一張俏臉,總是似笑非笑的唇角緊緊繃着,不見絲毫笑意,俨然大受打擊。
薛勤娘唉聲歎氣:“說是如此,丢了實在可惜!也不知我們得苦幹多久才能有那麼多錢!薇薇,你們那還剩多少?可得仔細放好!”
打聽好店宅務具體方位,夏折薇低聲謝過路人,“還是爹娘精明,知道在船上換房,咱走吧!”
夏老二翹翹胡子,面上雨過天晴:“姜當然還是老的辣!”
薛勤娘也笑了:“還真是!雞蛋不能放在同個籃子裡,等租完房子,說不定還有得剩!”
“等咱們安頓下來,在這東京城裡好好逛逛,見見世面。苦了這麼久,總得吃頓好的!娘,吃鹌鹑馉饳兒咋樣?”
夏折薇悄悄抛給“王紫薇”一個得意的眼神。
崔皓眼神閃了閃,兀自抿唇不語,先時微皺的眉頭悄然舒展。
紫陌紅塵,小橋流水。小販挑擔,纖夫喊号,行人如織,車馬如龍。京城熱鬧繁華的勝景,同他離開前印象中的并無二緻。
“這兩間緊挨着,你們一家人住正正好。價格也便宜,月租加起來也不過一貫五百三十錢。”
連看數間,全家人的小腿走得酸軟腫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