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若是再拖延下去,舉家住在客邸将會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夏老二當即拍闆,決定就租住在此。
暮色将至未至,夕陽映天橙紅。
對面不遠處,高立的香豐正店層層亮起紅彤彤的栀子燈籠,或歡快或哀愁的樂聲飄灑四方,風中傳來淡淡的脂粉氣與酒菜香。
周遭的店面不遑多讓,個頂個氣派,她們虞縣最闊氣的楊家正店竟似路邊擺攤的低端場所。
寶馬香車,衣香鬓影。
單看屋舍對面的環境,他們似是住在一處頂頂豪奢富貴的地段。
夏折薇摸摸算珠,野心熊熊燃燒。
忽聽“嘩啦!”一聲脆響,她身後房間的屋頂破了,瓦片迸濺,粉塵散開,室内烏煙瘴氣,愈發狼藉。
少年呆愣愣站着,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像是花奶牛身上的斑塊,瞧着有些可憐。他默默張開嘴,“噗噗”吐出不少土渣。
甚至還有一根五彩斑斓的雞毛,借力顫悠悠飛出了窗外。
有雙黑眼睛正幽幽盯着她,夏折薇不好猖狂大笑,隻得苦苦壓住自己此刻想要瘋狂上翹的唇角。
“喵嗚嗷~”
“哎呀!進寶!你又闖禍了!”
穿着紅肚兜,梳着三紮髻的小娃娃從巷角哒哒哒跑出來,見狀圓睜雙眼,愕然捂住了嘴巴。
“要是昙昙在,說不定……咳咳咳……還得跟咱們擠擠才住得下,咳咳咳。”
嘴上同夏老二說着話,隔壁的薛勤娘推開房門探出頭看了看,見沒什麼事又縮了回去。
想到下落不明的妹妹,夏折薇眼角頓濕,猶自溫聲安撫那娃娃:“莫怕!我們才搬過來屋頂就塌了,自是怪不到你頭上,明日請店宅修選指揮使來修房頂便是了。”
“那就好,我先去找進寶,晚些再來!”娃娃認真點點小腦袋,追着那隻胖橘貓跑遠了。
崔皓嗤道:“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你怎麼不問我怕不怕?”
“你這不明顯好好的嗎?”
借着對面幽紅的燈光,夏折薇走回屋内,擡腳避開地上的碎瓦,拂掉牆角結塵的蛛絲,拾起半舊的掃把刷刷刷掃地。
每揮動一次掃把,灰塵飄升如烏雲驟起,蟲蟻逃竄似袋裂豆散。
“诶呀!忘記要先潑水了!”
她暫時停下手,鼻子哼哼朝外吐灰,嘴上喋喋不休。
“你說說你,要是那天晚上聽我的話乖乖走人,指不定正在哪處享福呢,現在倒好!跟着我們活活受罪。”
崔皓眉眼微動,迅疾伸出自己染滿灰塵的髒手。
夏折薇猝不及防,被他擁了滿懷,“二狗子你幹嘛?!”
崔皓掐掐她的臉蛋,留下數道黑印。
細細端詳片刻,他滿意得眯起眼睛:“現在你和我一樣了,還敢不敢再笑我?”
這厮着實心細,屋裡如此昏暗也瞞不住他。夏折薇尚自嘴硬:“我剛才根本沒笑!”
“咳咳咳!薇薇,你爹打水回來了!”
夏折薇應聲出去提水灑掃,“娘,你怎麼又咳嗽了?是不是之前嗆水還沒好?”
薛勤娘擦擦汗,将塌滑的袖口重新挽高:“不礙事,這兩間屋子也不知多久沒住過人了,灰到處都是,等下清理幹淨就好了。”
他們這裡恰恰是死胡同的盡頭,前頭那間屋子沒有人租住,所以沒有鄰居。白日裡瞧着不顯,如今入夜,令人忽覺冷清。
穿堂風呼呼刮進長巷,吹得老舊蠹壞的戶樞吱扭扭作響。
大通鋪人多吵鬧,夏老二和薛勤娘連住數日,精神萎靡不振,收拾停當便睡下了。
夏折薇甩甩水珠,坐到床邊,盯着自己泡得發皺泛白的指尖發怔。
崔皓推開房門。
夏折薇聞聲擡頭:“這麼晚了你去哪?”
崔皓淡聲道:“不去哪。你哭完了喚我回屋睡覺便是。”
夏折薇霍然将手背到腰後,“胡說什麼!你不會是被我的手醜到,想躲躲吧?”
“胡說什麼!你醜我也醜。”
崔皓輕嗤一聲,伸出自己同樣泡腫發皴的雙手給她看:“你還哭不哭?不哭我可要躺下睡覺了。”
“你!”
被他輕易看穿心事,還被挑破到明面上,夏折薇止不住羞惱。
可對上那雙洞悉一切的桃花眼,她那點自我保護的惱意像是脆弱的水泡,“噗”地破得稀碎。
“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相信阿爹的。那天我應該親自背她的,畢竟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們……我一個也護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