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非——”
綠蔭下,閑散歪在紫竹涼椅上的少年循聲望來,頓時激動起身:“子炜的荷包怎麼會在你手裡?!現如今他在何處?就連崔家人都找不到他!”
旁側桌上的杯盞翻倒,乳白色的茶湯極速擴散,在鲛青色的燕居服上洇出深深的水斑。
趙去非和崔子炜交如莫逆,吃穿用度無不精緻,所穿所用不時便能在東京城中引人效仿風靡,鮮少有這般絲毫不顧及形象的時候。
初見荷包時僅有六分肯定的揣測已毋庸置疑。
趙敬避開視線:“下人們湊巧在船上撿到的。應是有意隐在城裡,不肯輕易相認,我已派人去尋了。”
言談不久,便有女使碎步上前回禀此事。
趙去非換好衣服,抄起荷包塞進懷中,興沖沖朝外走:“多謝兄長費心,我這就給子炜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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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家和萬事興,可要想家和,非得有個主心骨一樣的人物不可,若是這人不在了,家差不多也就散了……”
“得虧你們來得早,最近城裡來了不少生面孔,逃難似的到處都是。
就連清挖河道的苦差,現下都緊俏得不行!街上本就窄擠,若是有個頭疼鬧熱,接連染起來,安濟坊怕是裝不下……”
薛勤娘邊聽邊埋頭串珠,時不時應和幾句。
巷尾傳來夏老二震天的叫聲:“勤娘!勤娘!”
薛勤娘把打好活結的半幅手串放進矮竹筐,緊緊抱在懷中,歉然同匆匆住口的鄰居高紅玉道:“今天就到這吧,我先回去了。”
“你又去石頭家了?要不是她家那隻賊貓,我也不會……嘶!”
小心翼翼的薛勤娘霎時皺起眉頭,不輕不重拍了夏老二一巴掌:“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可小心點兒吧!别再亂動!仔細長歪成了瘸子!”
“當初薇薇沒仔細看店宅務的契本,咱們也是頭回租房,誰知租賃期間房屋損壞不歸他們管?再說了,”她解開先前的活結,手下忙個不停,“都一把年紀的人了,是你自己上房添瓦不小心,可不能胡亂怪罪到旁人頭上。”
夏老二小眼圓睜,怒斥:“你到底哪邊的!要不你跟她過一家去!”
他這話蠻不講理,薛勤娘有些無奈,輕咳數聲,正待說些什麼,房門被人敲得咚咚作響。
半柱香後,青衫男子快步返至馬車窗畔,躬身恭謹道:“啟禀公子,兀那老婦說……崔衙内在……外城的金明池清挖淤泥。”
“哐當!”
手忙腳亂扶正黃花梨小幾上歪倒的青釉剔花倒流壺,趙去非抖抖幹爽依舊的衣袖,強自鎮定道:“去金明池。”
清風拂面,草木沁芬。渾身沾滿污泥的崔皓拄着鐵鍬,望向漾着粼粼波光的金明池,唇角微噙一抹不自知的寡淡笑意。
幾日前,他們報修店宅務不成,隻得自費買瓦。
兩人頂着綿綿灑落的晨雨,順着荷葉亭亭的内河,并行在綠柳招搖的石磚路上。
近岸處遍植桃李梨杏樹,枝葉繁茂,澀果悄凝。
身側的素衣少女眼尖瞧見,心驚明晃晃寫在臉上,猶自以為掩藏得極好,眼中野心熊熊燃燒:“後悔沒早來!”
崔皓未置可否,隻淡淡道:“内城濠夾岸皆植有奇花珍木。”
東京街道交錯縱橫,民居商鋪混雜,招牌幡幌遍設,舟車繁盛,财貨充盈。
買完瓦片,夏折薇全然忘了來時之路,隻得眼巴巴看着崔皓。
“紫薇,咱們回去吧?”
“走啊!”
說是如此,崔皓仍抱着瓦片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夏折薇跺跺腳:“那你倒是帶路啊!明知我人生地不熟還故意拿喬,幼稚鬼!”
少女生動的面部表情着實有趣,崔皓唇角的笑意加深些許。
她總能以極短的時間飛速成長起來,現如今已經可以脫離他,獨自暢行在城中了。
“二狗子!歇夠了就趕緊繼續幹活!”身後響起工頭粗粝的催工聲。
崔皓應聲轉身。
與此同時。
原本将信将疑的趙去非掩帕捂鼻走下馬車,見狀震驚得後退一大步,撞得呲牙咧嘴面部猙獰。
一個時辰後,樊樓包廂内。
崔皓洗漱幹淨穿戴一新,趙去非屏退左右,終于得到機會質問自己這位好友。
濯濯春月柳,軒軒朝霞舉。
橫看豎看都是印象中的翩翩美少年。
“你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在……”
崔皓左手支頤,懶洋洋托着鴨蛋青蓮弧小盞,“找我何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喏——”
趙去非一手捂着後背,一手從懷中掏出荷包,甩至他面前。
崔皓眉眼微動:“趙敬那得來的?”
趙去非“嗯啊”一聲,幽怨如西子捧心:“崔家人到處找你,當初還特地跑來問過我。
天知道我有多想你躲來我這!你不在,鬥香投壺蹴鞠錘丸我就再沒赢過,蔡禅忱那小子都快騎到我頭上了!望日陪我打馬球?”
崔皓淺抿團茶:“不還有瑜卿?”
“忙着讀聖賢書呐!沒勁!”